当阿智进入走廊的时候，对面一对眼角含泪的老人引起了阿智的注意。一看就是夫妻两人，丈夫搀扶着已经站立不稳的妻子，两个人突然摔下去，幸好旁边有一个长椅，两个人重重地摔坐在长椅上，只是哀哭不已。

    薛爷爷看过去，也只是叹了口气。转过来对阿智说道：“你也看到了，医生并不是神，在我们无能为力的时候，也很痛苦。有些病人真的就和我们的亲人一样。他们的孩子喝了百草枯，也是为了爱情，很好的一个小伙子，女朋友是淋巴瘤，他把要结婚的房子卖了，回去求父母要来了钱，给女朋友治疗，万幸，咱们医院技术好，也算是康复了，可是他在工地打工连吃馒头都要省着吃，女朋友出院后，看到这种境况，给他做了一顿饭，然后一去不回了。孩子想不开了，主要是父母也和自己过了苦日子，于是万念俱灰之下喝了百草枯。前几天有好转，但是我们都知道，肺纤维化至少在现在是不可逆的。没办法，只能骗他在这里继续治疗，本来医院是想让他回家去，终究也是治不好了，医院虽然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可无论如何不是一个好归宿。死在家乡，怎么也是对病人最后的慰籍了，可是父母却不愿意，他们觉得，只要在医院，孩子就还有希望。”

    “这个女孩子没有良心！”阿智攥紧了拳头，旋即又松开，苦笑了一下，确实，道德层面上你可以谴责她无数次，但是法律层面，她好像并没有违反哪一条，是啊，康复了就该去追寻新生活，跟着一贫如洗的男孩子过，还一辈子的债。

    薛爷爷自顾自的道：“前几天，还有一个跳楼的孩子，很遗憾，他经过了小涛的窗户。你是不是以为小涛很坚强？可是任谁在这种情况下心态没有波动？”

    远处起了争执的声音，伴随着怒骂声，大约好像是多开的检查，又或者多开了药。医院里这种事很多，不知道事情的全程你还真无法判断谁对谁错。一来哪个系统里没有败类？二来有些检查真的是必须要做的，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干，你既然来医院了，就得相信他。

    “我愿意相信，所有的医生都把病人当成亲人。”阿智耸了耸肩：“您知道，二十年后，百草枯依然存在，依然有人喝，依然无法解毒。”

    “其实，有的时候，还有钱能治病也是一种幸福啊。”薛爷爷好像并没有听出阿智的言外之意。可是阿智确实明白，薛爷爷说了那么题外话，无非是说有些事不要强求，生气也并没有用，人生本来就有悲欢离合，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就像小涛，张勇是她自己选择的，没人能替她痛苦。

    “那个喝了百草枯的小伙子，我后来想了想，有一句话‘吾心安处是吾乡’，其实回不回家去，重要吗？但是小伙子是不是心安，我就不知道了。”薛爷爷说到这儿的时候，有些严肃。

    “他的父母没人照顾，某种意义上，他有亏欠，而且亏欠的不少，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世间上最痛苦的事之一。”阿智有些心痛，人嘛，如果有了同理心，有些事确实让人心有不足，每个人都希望结局是好的，但是人世间，真的是忧多乐少，聚少离多，如果强拉在一起，那是电视剧才有的事。阿智也找了一个长椅，坐下，道：“其实他没想过，即使这样，他的父母也不会怪他，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那也只能是父母了，您说呢？”

    薛爷爷笑了笑，终究是没有说话。长廊里人来人往，和一个医生，尤其是老医生谈人生，有时候悟的更多，只是难言的事却是不能点的太透，每个人都有心底的秘密。

    “说回正题吧，小涛的病，二十年后依然无解，但是人做什么事情，总得先做，是不是，我事觉得，我那个二十年无解，这个二十年就未必。敌人汹汹而来，之前我做了个悲剧英雄，被五花大绑的砍了头，可是现如今，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抗争，会抗争的更激烈。”阿智喃喃道：“我能跟您说的，也只有说二十年后有靶向药物，有基因药物，科学还在向前发展，我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找人，把这二十年的研究时间跨过去，看看后面，有没有我想要的答案。所以我希望您能帮助我。”

    薛爷爷沉吟了一下，作为小涛的主治医生，他太了解小涛的病情了，晚上辗转反侧也是为此，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孩，真是天妒红颜。只是，他是个资深的医生，他相信科学，不相信幻想，科学是严谨的，一步一个脚印的，从没有人说能跨越一个时代，这有些不科学了……

    阿智看了看薛爷爷，知道薛爷爷并不相信自己，他也能理解，毕竟这种话说出来对现在的人来说真是天方夜谭了。薛爷爷那夜在病房外听到了多少，自己并不知道。

    “您给我一个时间，我知道需要尽快，您给我一个月，看看我的进度，再决定，如何？”阿智做出了一个决定，毕竟多一个人的帮助，就多一分可能，毕竟药物这个东西，如果走正规渠道再临床试验再报批，肯定来不及了，如果薛爷爷能帮助说服小涛在私下里试一试药，也许还有机会。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付出一切要救小涛，”薛爷爷充满了疑问：“她再优秀，也只是万千普通女孩子中的一个，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你是把你的整个世界都押在了小涛身上，值得吗？我刚刚和你说的话，不知道你听进去没有，如果你救不回小涛，那一切还罢了，如果真的有一线希望，你真的把她救回来了，她也没许诺你什么，或者她有了健康的身体，又回去找张勇怎么办？”

    “很多人活着，心其实已经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活着的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只不过他们有父母，有孩子，有责任，虽然路上充满荆棘，满身伤口也不能不往下走，小涛，只是在我的荆棘之路上给了我一个人生目标而已。”阿智笑了笑。

    “吾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