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这孩子是李恩公家的小官人。”刘七拉着李墨，坐到了床边。

    老婆婆额头皱纹深深，似刀刻斧凿，一张脸却像枣树皮。她伸出枯瘦若鸡爪般的两只手，抓住了小童的一双小手，使劲瞪起昏花的老眼，上下细细打量着，问道：“你说的是哪个李恩公啊？”

    没等刘七回话，又朝前凑了凑：“这孩子水灵灵的，长得可真是好看啊！”

    “还有哪个李恩公？”刘七瞥了老娘一眼，说道，“就是我常跟你老提起的那个李贤李大人啊。”

    “噢，......”老婆婆蹙起眉，似是费尽心思在想着，视线却仍旧没离开小童的脸。

    “就是那一年，我在登州水师听差，得罪了蔡京那个老贼的侄子家的外甥女婿的二表弟，被他寻了个由头，将我关进了知府衙门的大狱，.......”刘七望着老娘的脸，说道。

    “是了，是了，......”老婆婆点着头，像是终于想起来了。

    “那狗贼打着蔡京的旗号，吓唬知府衙门那帮人，知府听信他的话，定要将我发配充军，”刘七续道，“那时李大人还是登州府通判，是他在知府面前替我力争，与那狗官辩驳，最后才打了我五十大板、罚了三个月的饷了事。”

    “多亏了李大人啊，”老婆婆不住点头，“他可真是咱刘家的大恩人。”

    “谁说不是？”刘七笑着摸摸李墨的头发，“要不是李大人啊，老娘生了病，跟前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是啊，是啊，”老婆婆一边叹着气，一边伸手抹眼泪，“咱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才行。”

    李墨被老婆婆的手抓着，感觉像是碰在老树皮上，刺刺拉拉的，可又不敢抽回来。

    李墨看着老婆婆空洞洞的嘴巴，很是害怕，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挣脱。那老婆婆却似看不够，一个劲地将小童往怀里拉拽。李墨终于忍不住了，小嘴一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时间，小童倒是觉得那粗野的好汉伯伯比这床上的老婆婆好看多了。

    老婆婆这才猛然警觉，慌忙把手松开，咧着嘴，讪讪地笑笑，冲着儿子说道：“看你老娘这幅丑怪模样，可真是吓着孩子了！”

    刘七赶忙抱住李墨，擦着他脸上的泪，一边回头对老娘说道：“人家可是官宦人家的小官人，比不得咱乡下野孩子！”

    “那倒是，”老婆婆鼓起干瘦的嘴唇，像是忽地想起，“七啊，这孩子怎么被你领来了？”

    “这事说来话长，”刘七将李墨揽在了怀里，“我先去给娘熬鱼汤，回头再慢慢跟你老人家细说。”

    说罢，刘七起身拿起一个木盆，从桶里捞出一条大红鲤鱼，扔进盆里。接着一手拉起李墨，一手端起木盆，出屋到水井边收拾。看着儿子关上屋门，老婆婆愣愣神，揉搓着眼睛，掀开被子，又躺了下去。

    屋外一片银白，井栏上堆满了雪，井口里却冒出丝丝热气。那条红鲤鱼还是活的，一放到水盆里，便受了惊吓一般扑扑腾腾游将起来，激起一串串高高的水花，把个小小水盆当成了汪洋。

    李墨在一旁看着，觉得很是好玩，禁不住拍手大笑，小脸儿兴奋地通红，早将适才的惊吓抛到了脑后。

    刘七平日里少与小孩儿戏耍，今见这小童眉眼生动，在那里嬉笑喊叫，俨然画中人一样，说不出的让人爱怜，不觉童心大起，从雪地里捡起一根小树枝，去戳木盆里的红鲤鱼。

    红鲤鱼大惊，身子猛然一扭摆，在水里逃命般狂窜，将木盆里的水溅得满地都是，把一大片雪地都化开了。

    那小童惊声尖叫起来，小巴掌更是拍得震天价响，一下从刘七手里抢过小树枝，自去戳那鱼身，发出一阵响铃般的笑声。此刻，李墨才觉得这个好汉伯伯没那么吓人了。

    好半天，直到红鲤鱼再也不游窜了，浮在水盆里无力地吐着水泡，用树枝戳碰也只是微微动一下，小童也闹得累了，这才罢手。

    刘七抱着膀子在一旁看着，一向沉寂少声的小院从未这么热闹过，心里也欢喜得不行，脑中没来由地闪过一个念头：“看来还是得寻个婆姨，给老子生个娃才好。”瞬间又有些沮丧，暗想：“老子这凶相，定是生不出这般标致惹人的娃儿来。”

    屋里传来老婆婆的声音：“七儿啊，都半天工夫了，这鱼咋还没弄好啊？”

    刘七这才清醒过来，赶忙冲着屋里应声：“娘，这就好了！”说完，急急挽起衣袖，抄起剪刀，侍弄起来。那小童依旧手里拿了树枝，蹲在木盆跟前看着，仍是意犹未尽。

    刘七弄好了鱼，自去厨屋里煮弄。小童在一旁帮着递送柴草，忙得不亦乐乎，再也不觉得这个好汉伯伯是个凶恶可怕之人了。

    不多时，白白的雾气从锅盖边沿冒出，那浓浓的鱼香便溢满了小小草屋。小童提着鼻子，口水泛滥，小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看看天时，日将过午，该吃午饭了。

    别看刘七貌相粗鲁，却做得一手好饭菜。李墨狼吞虎咽地吃着，很是香甜。老婆婆和儿子都不禁停下饭碗，看着小童举著吞咽的一举一动，眼光也越来越柔和，心里都在想同一件事：这屋里要是有个小娃，那该多好！

    愣神间，老婆婆举起筷子，狠狠敲在儿子的头顶上，口中骂道：“混小子，你啥时候也能给你老娘讨个儿媳妇，生个娃出来！”

    刘七抓抓脑袋，一张脸涨得像猪肝，却不回老娘的话，只顾拼命往嘴里塞饭菜。那小童却从碗里抬起头来，脆声问道：“好汉伯伯，什么是媳妇啊？”

    刘七一脸囧相，张张口，还未及答话，那老婆婆早伸手碰碰小童的脸蛋，张开黑洞洞的嘴巴，菊花般的皱纹里绽出道道笑意：“这媳妇啊就是老婆，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小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低头大吃。老婆婆嘿嘿一笑：“小官人，到那个时候啊，你也要讨老婆哟。”

    李墨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一边使劲咀嚼着，一边又点点头。这个时候，不管那“老婆”是什么东西，都不如眼前的这一碗鱼汤和从未吃过的美味肉饼让他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