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之后的一个月里，天气极少放晴。厚重的苦雨遮掩了未来，阴沉的天空宣示着主权。

    不过对信子来说，阴天总有种别样的风情。

    毕竟天空也总有阴晴不定的时候。负面才是常态。

    就好像象征美好的宋书华也会有不堪的过往。

    信子记得那是一个周二，少年的酸楚被赤裸裸地展示在了众人面前。信子收了湿淋淋的雨伞，踩着地上的水迹推开教室快要发霉的门。

    只看见少年难堪得坐在座位上。

    如此地孤立无援。

    信子不知道为什么，班里的同学小道消息总是那么灵通。她更不明白，为什么属于别人的痛苦，他们却可以当作笑料面不改色地讲出来。

    宋书华的父母早在他小时候就离婚了，原因是父亲有了别人。母亲生病走得早，父亲从前没钱，不愿意抚养他，便把他交由外婆抚养，从来没往家里打过一分钱。后来靠做生意发了财，立马就把儿子接了回去。

    因为这些事情，宋书华在原来的学校遭受了排挤，所以转学来了这里。

    很明显，这次转学也相当失败。大部分同学都因此选择了疏远。

    信子却并没有因为这些事情对他产生什么负面的看法。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个被原生家庭拖累的可怜人。

    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幸福的童年和青春。

    这个总是微笑着治愈别人的男孩，原来也那么需要别人的治愈。

    信子不善于表达，她能做的，就是作为朋友，默默地守在他身边。

    接连几天，信子冒着雨去河边，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无奈之下只好安慰自己，是由于下雨他才没有出现。

    她也尝试过在学校和他沟通，但对方总是刻意保持距离。

    真是令人头痛。

    信子用手托着沉甸甸的脑袋，课堂上的提问总是如此的索然无味。

    正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爆发的一阵笑声使她被迫从思绪中抽离。

    左右巡视着，愣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很快就发现了所谓的笑点。

    顾芹语握着粉笔，一脸尴尬地站在黑板前。深色的黑板显得她格外瘦小，好似一个无底的黑洞将要把她吞噬。

    所有人都用一种打量物品的目光注视着她，好像在查验一样商品是否合格。

    原因只是因为女孩浅色的校裤沾染了一些血色的污渍。

    信子不喜欢那些目光。

    那些眼睛根本不像是人类该有的特征。分明像是禽兽的双眸，毫无人性的光辉。

    信子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径直走向讲台。

    一时间心脏砰砰直跳，每一次有力的跳动都充满了无畏。

    她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颤抖。

    信子脱下外套，毫不犹豫地系在了女孩腰间。

    薄薄的外套好似隐形的盾牌，抵挡了年少时期所有的酸楚。

    女孩感激地扭过头，通红的眼睛注视着信子，无声地表达着谢意。

    信子抬起头，两人的视线交汇于半空。

    一切静止。

    信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照镜子。

    那样相似的镜中人。弱小，摇摆不定，不安。

    多久没有直视过自己的内心了呢？

    时间继续走着。

    信子背过身子，缓缓走下了讲台，坐回了座位。

    后来周围发生了什么，信子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那节课很煎熬，过了很久很久才响了铃。下课的铃声悠远回响，就好像.....是从上个世纪传来的一般。紧张和忙碌在一瞬间放松，一切晦暗变得明朗和轻快起来。

    顾芹语红着脸找到了信子，拉着她去了卫生间。

    顾芹语很小声地啜泣着，所有委屈都在一瞬间释放。眼泪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滑落。信子握住了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她。她尽她所能把勇气传递给这个可怜的女孩。信子用她的温暖抚慰着另一颗几近冰冷的心。

    放学：

    北城的夜和小时候南城的夜不一样。北城的夜晚有万家灯火，彻夜灯火通明，不似南城那般孤寂而凄冷。可一样的是，这些明灯，没有一盏是真正为她而亮的。

    信子路过了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

    都市的夜如白昼般明媚。这片汇聚希望的沃土上有无数灯火燃烧。

    小时候阿婆说，快数天上的星星吧。看看天上的星星眨巴眨巴眼睛啊，那是每一个逝去的生命在被人思念呢；星星要是陨落了，就代表永远被人遗忘。

    真正的死亡叫做遗忘。

    绿灯亮了，信子随着下班的人潮涌入马路的彼岸。拐弯，进入秋分路黑漆漆的小道，接着左转踏入步行大道。

    信子总觉得今天自己的影子不太对劲。

    身后好像有人跟着似的。

    虽然是在市里头，但信子还是不自觉地脑补出一幅被大叔跟踪的可怕画面。

    信子在心中给自己鼓气，正义终将打败邪恶！

    一二三，回头！

    竟然是一只浑身脏兮兮的狗狗！小狗笨拙地吐着舌头，摇着快乐的小尾巴，简直就是一只活脱脱的小天使！黑黑的杏眼眨巴眨巴地盯着她，委屈得不行。

    信子的心都快要被萌化了。

    她想都没想就把修狗抱了起来，决定给它一个温暖的家。

    可是刚走两步信子就停了下来。

    她不能这样，说干什么就干什么。

    带回去了就是要负责任的。下一步该怎么走她完全没有想法，要是没有能力养它，再让它被爸妈丢出来，对它来说岂不是更大的伤害？

    信子一狠心，就把它往路边一放，闭上眼睛，狠着心往前走。

    没想到小狗又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倒在她脚边示意自己喜欢她。

    这....真是碰瓷得猝不及防。

    信子纠结得都要哭出来了，最后还是怕它受到伤害，决定先带回去。

    谁承想，小狗突然往前一跑，窜上了马路。北城公路夜晚的高峰期车来车往，虽然人行道现在是绿灯，可是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信子拼了命地往前跑，边跑边在内心祈祷不会有车闯红灯。

    有车！眼看小狗就要被车子吞没，信子往前一扑。随着一阵刺耳的鸣笛，信子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眼前一黑，抱着小狗飞了出去。

    无尽的黑暗和疼痛席卷而来，信子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爬起来，可是四肢好像不听使唤一样怎么都没法动。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从前。

    从前是什么时候？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上辈子那么远。

    记忆随着头部的胀痛扭曲，模糊。

    随即断片。

    信子记得，好像过了很久，时间漫长得难以形容。

    各种知觉逐渐恢复，比起现在，刚刚的感觉就好像身体不是她的。

    各种嘈杂的声音涌入大脑。信子缓缓睁开眼睛，又不得不闭上。太亮了，亮得刺眼，就像是头顶有一盏强力白炽灯。

    周围都是人。背着书包的学生，匆匆下班的白领，提着扫帚的环卫大爷，自然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热心大妈。

    信子揉了揉眼睛，分不清这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境。

    恍惚之间有个人拉了她一把。

    是宋书华。

    好像每次他都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