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有道

第一章:遗产

    昏黑的天空低垂,大片大片的黑云压城城欲摧,仿佛天上的水库开了闸,细密的雨珠倾盆而下。

    牧云没有打伞,任由雨水黏住他额前的发梢,打湿他长长的睫毛。

    雨珠触肤的瞬间是冰凉的,可当它顺着脸上的线条滑落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却温热的让人心里一痒。

    “简直就像泪一样。”牧云心想。

    他深深的凝视着那个被永远的定格在黑白照片中的老男人的笑容,脑海里有无数声音在止不住的回荡。

    “云云,回来啦,爷爷今天煮了你最爱吃的排骨汤,满满一大锅呢,保证能让你吃个够……”

    “云云,将来长大后想做什么呀?哦,云云想做科学家啊,不愧是我的孙子,有志气,来,告诉爷爷你想发明什么……”

    “云云,走慢点啊,爷爷老啦,跟不上你啦……”

    ……

    全都是一个人的声音,温柔和蔼的让人想要流泪的声音,从牧云出生起,贯穿了他至今为止的二十四年的人生。

    可是现在,这道声音戛然而止了,在他今后的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不会再响起,和这声音的主人的脸一样,徒留在朦胧的回忆中,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漫长的时光磨损的再不见当年模样。

    “老头子,你总是说自己老了,追不上我了,怎么现在就轮到我追不上你了呢?”牧云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你怎么就走了呢?”

    他垂下腰,把一束雪白的菊花放在了照片前。

    “老爷子他一直很想你。”有人在他身后低沉的说道。牧云的身体微不可察的僵住了。

    “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里,他一直在呼喊你的名字,他想再见你一面。”

    一把黑色的大伞遮住了牧云头顶的天空,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西装的中年男人走到了牧云身旁,与牧云并肩而立。

    “你应该早点回来的。”

    在雨珠与伞面碰撞的声音中,男人的声音幽幽的响起。

    牧云直起身,并没有理会这个中年男人,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男人也弯下腰,以鞠成七十五度的姿势把一大束白花端端正正的摆在照片旁,然后缓缓地把腰扳直。

    整个过程他都做的一丝不苟,精密的好像一个设定好的机器一样。

    只有那把伞,始终盖在牧云的头顶,举着伞的手,是这套动作中唯一的不协调,就像突兀出现在一首好听的曲子中的错误的音符,使男人的动作看着有些滑稽可笑。

    “我并没有在怪你。”男人接着说,牧云感受到他的目光仿佛一根冰冷的锥子,重重的钉在了自己身上。

    “回来就好。”男人说着,将一只手放在了牧云肩头。

    牧云微微过侧身,一双狭长的眸子斜视着男人。

    男人梳着油光水滑的大背头,额头饱满又宽阔,额角分明,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好像是用铁锤千锤百炼出来的,坚硬的可怕。

    两撇粗重的仿佛吸满墨水的毛笔画出的墨痕的眉毛下是有些凹陷的眼窝。

    眼窝里一对黑黝黝的和宝石似的眼睛,淡漠的光泽,直对着牧云的视线。

    牧云凝视着这张都已经有了些陌生的脸,偏薄的嘴唇蠕动着吐出冷淡的话语:“不好,一点也不好,我很快就会走的。”

    “不多留几天吗?你妈妈她想见见你。”男人皱起了眉头。

    “可我不想见她。”牧云指了指爷爷的照片:“这个我曾经的家里唯一值得我留恋的人已经走了,剩下的人我一个也不想见。”

    “可是你见了我。”男人说道,抓着牧云肩膀的手用力了些。

    牧云纤细的眉毛一抬,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抹讥诮的笑容。

    “我没想见你。”他一字一顿的,强调似的说道:“是你自顾自的挤到了我的视线里,像个小丑一样的和我说些废话。”

    他说着,把男人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扫了下去。

    “你不该这么说话的。”男人严肃的说道:“我是你的父亲,你不该用这种态度和你的父亲说话!”

    是啊,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的父亲,可是你呢?你真的有把我当儿子吗?

    牧云在心中低语。

    “听话,跟我回去,你妈妈她真的很想你。”男人的语气骤然软了下来,他的眉头松开,眼角锋利的弧度缓缓的消散。

    “她瘦了很多,身体也不大好了,你应当回来看看她。”男人劝道。

    “呵,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啊……”牧云垂下头,蓦地,小小的火苗在他的心底燃起:“她生病了就赶急赶忙的让我去看她,怎么爷爷生病的时候就不见你们来找我呢?直到他快死了你们才发来通知?”

    他一点一点地攥紧了拳头:“是我不配回来看望他,还是你们早就期望他死了?”

    男人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悠长的叹了口气,慢慢的说道:“关于你爷爷的死,我很抱歉……”

    “是啊,你是该道歉。”牧云讥笑道:“因为他是被你们气死的。”

    男人举伞的手颤抖了一下,几滴挂在伞檐的雨珠被震落在地,在地面的小水洼上荡起点点涟漪。

    “你不该这么说的……”男人又叹了口气,说道。

    “我就这么说。”牧云特地把尾音咬的很重。

    “没别什么事的话我就走啦,不要和我妈说我来过,我偷偷的来的,也打算偷偷的走。”牧云转身打算离开。

    “等等。”男人突然伸手拦住了牧云。

    “又怎么啦?”牧云的语气颇有些不耐:“我很忙的,明天上午还要上课,现在就得赶车回X市。”

    “是关于老爷子的。”男人语速很快的说道:“他留了一份遗产给你……”

    说话的同时,他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信封。

    “这是他留给你的信,放心,没有拆封过,老爷子叮嘱过只有你能看,里面还有张银行卡,卡里有五十万,都是他留给你的,他还留给你了一栋老房子。”

    牧云接过信封,听到男人的话,惊异道:“老房子?”

    “对,老房子。”男人点点头:“就是你小时候我们一家人一起住的那栋……”

    男人的声音变得很柔和,眼神里也多了一丝缅怀:“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变过,有空你可以去看看。”

    牧云的指腹摩挲着信封洁白且粗糙的表面,内心里有一股暖流悠悠的趟过。

    就好像在寒冬腊月里喝下一口浓浓的热汤,心头的某个柔软的部位一颤一颤。

    这些年了,只有你记着我啊……牧云想着,鼻尖一酸。

    “有时间我会去的。”牧云匆匆的回了一句,然后干脆利落点扭头离开。

    他的步伐又宽又稳,用“大步流星”来形容再适合不过了,仿佛他真的很急,真的没有那么多留念。

    其实他只是不想让男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而已,线条绷紧,狭长的眸子夸张的吊着,像悬着千钧重负的一缕发丝,强撑着不让泪流下。

    男人在他的身后默默的盯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仿佛一座漆黑的雕塑。

    亿万点雨珠从天上坠下,织成了渐大的银幕……

    “哎,司机司机!”牧云挥手拦下了一辆差点从他眼前驶过的出租车,一把拉开车门,迅速的闪了进去。

    “我靠,天公不作美啊,雨怎么突然就下这么大了。”牧云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对着司机说道:“师傅,开去XX路XX小区,开慢一点啊,我晕车。”

    “XX路?”司机狐疑的重复道:“是那个土豪区吗?”

    “是啊。”牧云一边说话一边脱下了外套。

    原本以为今天就小雨,所以就懒得带伞,万万没想到这雨突然下的这么大,愣是把牧云淋成了个落汤鸡。

    牧云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早知道今天出门前就看一下天气预报了。

    “哦哦,行。”司机说着,缓缓的将车启动,不过那一双贼溜溜的眼珠子,还在透过后视镜打量着牧云。

    牧云知道自己一身便宜货没有富人的样子,此时淋了雨,浑身湿答答的,更显狼狈不堪,难怪别人好奇。

    要是往常,牧云是最懒得管他人想法的,可不知怎的,他现在突然想和人聊一会儿自己的事。

    他想了会儿,状似随意的说道:“运气好,分遗产分到个房子,还是富人区的大别墅,哈哈,人家都是好房配牛人,我反倒是配不上自己的房子,你说搞笑吧?”

    司机料不到牧云会开口,愣了一下,倒是很快的反应过来了:“说什么呢,有的人努力几十年都买不到一栋房,兄弟你轻轻松松就搞到一栋豪宅,怎么都是赚了,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

    “可我就是配不上啊。”牧云倒在了出租车的后座椅上,举起手,手心朝天,他看着指间的缝隙,目光空洞而呆滞。

    “什么啊?真奇怪。”司机不懂牧云得意思,发自内心的感到莫名。

    “算了,你不懂,和你说没意思。”牧云眯起没什么神采的眸子,手往裤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把手机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