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十峰会谈(二)
出云千古的山巅,是一处不甚宽阔的白玉平台,平台周围不远不近的环绕着十颗浮石。
每颗浮石上都有着不同的景物,并坐着不同的人影,想来这些人便是所谓的十峰之主了。
牧云轻轻一跃,跨上玉平台,然后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一周。
他发现,虽然说是十峰会谈,但其实有四颗浮石上面却并没有坐着人,而剩下的六位在看到他上来后,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六道目光,六种不同的情绪,有愤怒,有满意,有不屑……总之把牧云看的脊背发寒就是了。
“峰主大人,弟子已把人带到,就先退下了。”曹泽三人起身对着六位峰主恭敬的做了一揖,然后驾驭着云兽就想离开。
“卧槽,你们三个这就想跑啦?”牧云瞪着他们。
“我们的任务只是把阁下带到地方,可没资格陪阁下参见十峰会谈啊。”曹泽拍了拍牧云的肩膀,说:“相信我,六位峰主其实都是很好的人,阁下……自求多福吧。”
“喂,我怎么感觉你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啊!”牧云惊道。
然而曹泽已经无法再回应他了,因为在他说完话后,云兽便箭也似的蹿了出去,载着曹泽三人转眼便消失了踪迹,速度甚至比送牧云来时还快上不少。
只剩下牧云一个人在云兽的尾气……啊,不,尾风中凌乱。
“我哔——你个哔——哔——哔——哔——我哔——……”牧云心里涌出了一大串需要经过消音处理才能放出来的词汇。
可是就算他再怎么骂那三个狗贼也无用,因为那三人现在已经跑到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独自面对六大峰主,心中各种忐忑不安。
“你……便是牧云?”
率先开口的是坐在一颗火红浮石上的中年男人。
男人也是一身的火红,红发,红衣,红裤,红鞋,就连他的皮肤也是有点泛红的,只有那一双眼珠子,黑如点漆。
牧云猜他应该就是赤龙峰的峰主季常。
“呵,竟然真的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见牧云点头,季常粗重的“哼”了一声,说道:“你们难道真的认为就凭一个凡人,有能力做好初火守者?”
“初火守者”——这又是个新的名词,牧云当然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但是察觉到似乎与自己相关,就默默把它记下了。
“呵,难道他就不能修行了吗?谁的修为不是修来的?难不成季峰主你的修为是捡破烂时捡到的?”
这回说话的是一名坐在雪白浮石上的青年,披着一头雪白的长发,倚着一株苍劲的青松,身边杂乱无章的散落着许多黑白棋子。
由于他的这副形象太明显了,所以牧云很快便猜出他是观棋峰的周珞峰主。
“姓周的,我告诉你,当年我在火龙尸苦修的时候你还在妈妈怀里喝奶呢!老子这一身浑厚修为可都是一点一点修上来的,可和你这个走捷径的糟蹋货完全不一样!”
季常吹胡子瞪眼,怒道。
“捷径也得能者才可走,反倒是季峰主,苦修多年却才只能勉强与本座一个走捷径的平起平坐,此等修行速度,不更该觉得羞耻吗?”
周珞昂首,冷冷说道。
“你!”季常怒极,霍地起身,双手中燃起熊熊烈火。
“怎么?说不过本座,气急败坏了吗??”周珞捡起一枚棋子,周遭空气一凝,赫然闪起白色波动。
“老子今天要把你这张嘴打烂。”季常吼着,就要一步踏出。
忽然,一团玄青色的气劲击在他的胸口,竟震散他双手火焰,将他击倒在地。
随即,一名盘坐在仙鹤形浮石上的老者缓缓开口:“季峰主不要动怒嘛,周峰主你也注意一点,刚才才说了要好好商讨,两位就给老夫我一个面子,都收敛一下吧。”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面前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接着他挥了挥手,两杯茶就自动飞到了周珞与季常跟前。
“悉听玄和峰主吩咐。”周珞接过茶,轻抿了一口,淡淡的说道。
“哼,我就给老李你一个面子。”季常忿忿的抓过茶杯,一口把杯中茶水喝了个干净。
牧云偷偷打量着这位劝和的老者,见他穿着一身玄青色的宽大袍子,袖口纹有两个太极。一头白发高高的束起,眉须修长,眉宇间一股和善之气。
牧云心想这位应该就是唐小羽的师父玄和了。
“小友可也要喝一杯?”玄和突然说道。
“啥?”牧云一愣,见玄和笑吟吟的盯着自己,满脸的和蔼可亲,方才明白玄和是在询问自己。
“不用了不用了,多谢关心……”牧云连忙摆摆手,谢绝了他的好意。
“嗯。”玄和微微点点头,温和的说:“小友,你不用担心,今日请你来,不过是要为你,与你身上的一个东西寻个归处而已,你大可以放下心来。”
“哦……”牧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虽然在听了玄和的话后稍稍安定了点,但仍然不知该如何接玄和的话,于是干脆就闭嘴了。
不过他还是很纳闷,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需要找归处的?为毛也要给自己找个归处啊?自己需要找这种东西吗?
“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为老不尊,竟然还在小辈面前失态,真是羞死了。”有人挖苦道。
这回说话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小萝莉,穿着洛丽塔风格的小裙子,趴在一颗云兽状的粉色浮石上,双手支着脸,两条骨肉匀称的小腿在身后来回摆动。
就牧云的感觉而言,这位峰主的画风和其他的几位完全不一样。
“还不是那个姓周的挑衅我!”季常眼睛瞪的溜圆,辩解道。
“我可没有挑衅你,只是你自己这么认为的罢了。”周珞说道。
“你——”季常开口,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另一道严肃的女声给打断了:“肃静,我们都是为了太初之火的归处而来的,而不是为了来听你们吵架的!”
声音的源头是一个青发的女人,着一袭淡薄的青衫,面若冰霜,双瞳剪水,眉如卧蚕,顾盼间,好一股不输男儿的英气。
两柄晶莹剔透的长剑交错斜插在她身后,剑柄上分别镌着“长恨”与“琵琶”二字。
见众人的视线都移向了她,她清清嗓子,说道:“吾观此子根骨不佳,天赋平常,更是错过了修行入门的最佳时期,即便从现在开始修起,将来也难有成就,太初之火交与他保管,吾觉得甚是不妥。”
牧云听见这青衫女子突然提起自己,原本都有点放松下来的小心脏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玄和闻言,皱眉道:“可是牧悲道友选择了他。”
“牧悲前辈的选择只是代表了他自己的态度,并不能直接决定太初之火的归处。”青衣女子继续说。
“话虽如此,可是司马先生你别忘了。”周珞说道:“只有初火守者才能找到初火守者,牧悲前辈既然选中了他,就意味着他有使用太初之火的资格。”
“拥有使用太初之火资格的人又不止他一个,我前几年收的那个徒弟不也有资格吗?为什么他不能做初火守者?”
小萝莉嘟着嘴,不悦的说道。
“你那弟子……还是算了吧……就他那德行,呵呵。”
一直没说话的第六位峰主翻了翻白眼,突然插嘴道。
那是一个穿着得体西装的男子,一头蓬松的碎发乱的和鸡窝似的,盖子般的头发下一张胡子拉碴的大叔脸,被厚厚的黑框眼镜遮住的双眼疲惫而空洞。
完全没有别的峰主的出尘与潇洒,更像一个遭遇了中年危机的老loser。
不过就牧云的感官而言,目前这位的模样是最亲民的了。
“切……”小萝莉别过脸,粉嫩的小脸上浮现出不爽的神色。
“诸位也知道,这七百年来,除了牧悲道友,我们就只找到了这两名拥有初火守者资格的小友,而且太初之火的使用资格尚且未知,再找到有资格的人还不知道要多久,至于当前的这两位……”玄和捋着长长的胡须,皱着眉,叹道:“肖雪倾的弟子心性太过偏执扭曲,太初之火若是交给他,迟早要出事,他的性子还得要磨练一些时候……牧云相比他,既有牧悲道友大力推荐,想来还是更适合点……”
“玄和前辈说的极是。”周珞长袖一甩,从袖子里甩出了一枚白子,落入了满地的棋子里,刹那没有了踪迹。
“但他绝不是最合适的。”青衫女子说道:“太初之火一旦认主便极难改变,我们不宜如此轻易就做出决定,吾提议先将太初之火封存,待到最适合的人出现后再做决定。”
周珞又甩落一子,他合上眼,缓缓说道:“可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青衫女子身后的长剑颤了颤,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剑鸣,她的眉梢一抖,问道:“周峰主可是卜出了什么?”
“哈哈,就他的卜卦技术……十卦有八九不中,司马易你可不要相信他的鬼话了。”季常嗤笑一声,斜睨着周珞。
“那是你不懂本座卦中玄机。”周珞白了季常一眼,说道:“这次只是算出了一点模模糊糊的画面罢了,不太方便说出,但本座可以肯定的是,此子于我玄门而言,万分重要。”
“重不重要不是由你说的算,也不是由你那模糊不清的卦像说的算。”真名唤作肖雪倾的小萝莉反驳道:“更何况,这家伙对我玄门重不重要,和他能否使用好太初之火并无太大关系。”
“呃,我倒是觉得这两点并不冲突。”邋遢大叔隔了半天,终于又开口道:“反正我是相信老周的卜卦的,我支持老周,你们随意。”
“嘿,老路,我就正好和你相反了,我今个儿就要和这个姓周的杠下去,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要和他反着来!”季常大笑道。
“那请季峰主今天不要吃一缸的屎吧。”周珞讥道。
“你!”季常闻言再度气极,差点儿又要起身打向周珞。
但在看到了玄和和善的眼神后,他立马涨紫了一张粗犷的方脸,咽下了一肚子怒气,乖乖地坐下了。
只是偏过脸去,再不看周珞。
“呵,现在已经有两位峰主表明态度了,请问剩下的诸位呢?”青衫女子司马易叩了叩手边的石面,威严的说。
“我当然不赞同这小子做初火守者了。”肖雪倾抢先说道。
“嗯……老夫相信牧悲道友的选择。”玄和温和的说。
“本座自然是赞同把太初之火交与牧云的。”周珞第三次的甩落棋子。
“吾的态度与雪倾和季峰主相同。”司马易点点头。
最终是三对三的局面——没有结果。
“看来我们得再商讨会儿了。”周珞皱了皱眉,说。
“如此也好。”司马易平静的说。
“我还有些事,顶多再陪你们半小时。”邋遢大叔推推眼镜,说。
“啊,还要开会啊——”季常和肖雪倾不约而同的哭喊道。
“哈哈,两位小友莫要着急,来来来,喝杯乌龙茶降降火气……”玄和依然笑呵呵的。
…………
随着激烈的商讨再一次开启,牧云心底的不满也开始慢慢压抑不住了。
就像在阴天群聚的乌云,就等那一声决定性的惊雷。
“真讨厌啊……”他心想:“这种被随意支配的感觉。”
牧云当然听不明白这六位峰主在说些什么,但他仍从他们话语的字里行间读出了许多的信息。
他忽然就明白了玄和之前所说的为自己寻个归处是什么意思。
他很不爽,他不是物品,也不是没有灵魂的人偶,然而上面那群人却擅自的决定他该做什么,他该如何如何……仿佛他是一块砧板上的肥肉,只配任意的被人切扒拍打。
思绪被回忆吸引,牧云想起了小时候。
“你应该这样……”
“你该这么做才是……”
“你不能做这些事情……”
“只有这样,你才配得上是我们的儿子……”
“正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儿子,所以你才应该这样……”
洁白的房间突兀的闯进了他的脑海,他又想起了那段只能蜷缩在小角落里仰望铁栅栏外的星空的时光。
那时的星空真的很美,湛蓝色的幕底,漫天璀璨的星辰,深邃的穹顶上闪烁着半暗半青的光。
那时的他,又都在想些什么呢?
“真讨厌啊……”牧云心想:“这种被支配的感觉。”
他想着,一点一点地攥紧了拳头,心里的那缕小小的火苗,毫无顾忌的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就在他即将爆发之时,蓦地,有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