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魂史诗

列传二 猎龙者翁斯坦(下)

    山峰矗立在遥远的北方,远北于罗德兰,甚至北于洛斯里克,虽然那时洛斯里克并未建城,但一些人类的城邦与聚落已经慢慢诞生了。

    这些聚落与城邦的神话传说里,他们见过一位骑士,一位穿着黄金狮子甲胄,背着一支巨大长枪的骑士。

    他异常高大,脚步坚定,向着遥远的北方前进,若所经的城邦聚落恰巧遭遇了野兽或是贼寇的袭击,骑士也会出手相助,但凡他出手,未曾有一败。

    沿路的人们拿出美酒佳肴招待这位路过的英雄,英雄欣然接受,当他摘下头盔享用这些食物时,人们才看清他的真面目,他可不是普通的骑士,他是“猎龙者”翁斯坦。

    翁斯坦的旅途上,受到了许多人类的爱戴,但他也很清楚他的任务,对于那些赏赐的食物,他只是果腹便离开,将多余的留下,还有人想邀请他留宿,他也从未答应过。

    当有人问他,赶着去哪,需不需要侍从时,他总是谢绝,又指指远处的山峰,答道:“去见一位朋友。”

    就这样一路,一年时间,他抵达了山脚。他抬起头,却根本看不到山峰,只有层峦叠嶂的树木,以及汹涌而来的流水之声。他又低下头看向近处,鸟蛊蛙虫的叫声细细入耳,山是如此之大,如此的不可撼动,自己对于这山何尝不像是这鸟蛊蛙虫呢?

    他长叹一声,叹尽一切功勋战绩,寻了一处平缓山路,走了上去。

    攀登高山是一种考验,这里没有为他欢呼雀跃并提供帮助的热情居民,只有他自己,与这个冷酷的世界。

    饥饿和口渴是永恒的命题,翁斯坦饿了就捕虫鸟为食,渴了就喝溪流的清水。山上毒蛇猛兽也不占少数,即便对于翁斯坦而言这些都称不上对手,但时常的侵扰也导致他身心俱疲,但他还是常常连行多日不休息,实在劳累,才在山边的溶洞中过夜。

    山路过半,天气转寒,山路崎岖更加难走,也没有鸟兽作为食物,没有溪水可供饮用。翁斯坦便啃咬树皮充饥,融化雪水以解渴,没有溶洞可供休息,就扎枪在地靠在上面闭目养神。由此又过一年,原本那套镀金甲胄的镀层也基本被磨损殆尽,露出白银色内里,他这才几近踏上了山顶。

    随着几声盔甲的生涩摩擦撞击声,翁斯坦来到了最高的山峰,长男正盘坐在悬崖旁边。翁斯坦不知道他在冥想着什么,但他感觉那像是一种神圣的仪式,他不应该打断的仪式。

    片刻之后,长男便起身回头,那是他一直以来期待的对手,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和坚定,外加几点他看不懂的信仰。

    “我前来取你的首级。”

    几个字简短而有力,严肃又认真,翁斯坦排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内心深处藏匿已久的斗志一下子被点燃,攀山所致的消沉被一扫而空,他需要这一场真正的对决。

    第一枪已出,便是快、狠、准,直扑长男眉心,他确实没有手下留情。长男虽然动作很快,俯身踏步转守为攻,可左门大开,尽是破绽,此刻翁斯坦已经想出十六种杀招,不过只用了最温和的一种——收枪勾,还向右偏了几度,避开了要害,只伤及了左耳。

    还没进入状态么?翁斯坦如是想。

    不过在他想的那一刻,长男已经动了,翁斯坦虽然脑子发出了疑问,眼睛可没歇着,长男的剑枪在身后一旋,势必要换手而攻。

    多此一举。

    他若现在出枪,长男又得吃一大亏,他又故意等上一刻,再度出枪,这枪依旧比长男的快。换做一般人,面对这后发先至的枪脑袋上早已开了个窟窿,不过长男却能格开这一击,翁斯坦心中很是赞许。

    “兵法第六十,不到万不得已,忌两兵相接”;“兵法第六十一,若两兵相接,忌生力硬格,宜用离手。”

    没人比翁斯坦更熟悉他自己的兵法,这记“离手”反击的确打了长男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他也看出,长男已经进入状态了,这正是他想要的对决。

    “你还有不少要学的,不过剩下的要你自己领悟了。”翁斯坦道。

    潜台词是:“这是为师和你的最后一场较量,我只能这教一次,最后一次。”

    接着以蛇形枪花出手,没想到长男有抬脚踏枪之势,翁斯坦暗呼妙招,但他的手更快,立刻变作直枪中段,向长男心窝奔去。这招实则不是虚招,而是见长男有所动作,立刻变化,只是变化之快,会让人误以为是有意为之。

    枪头仅差半寸就要入肉,翁斯坦刚想收力,剑枪却以横格挡住,又以“离手”之力将枪头反摁在地,前前后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厉害!翁斯坦心中喝道。可惜你摁枪在地,必有握兵之力的不足。于是旋转枪身,枪便轻松抽出,再做攻击动作。

    这招的确是虚扑面部,实击胸部,翁斯坦前手一出,却对上了长男的眼睛,一双冷静的眼睛。

    “兵法第一,用兵者,兵以障目,以形驱兵,察形以知兵,勿因兵乱形。”虽是兵法第一,兵法之根基,但极少有学徒能完全做到并学以致用。

    翁斯坦的这招已经被长男看透了,他知道自己被看透了,剑枪已经向他的咽喉袭来。难道他无法避开吗?当然能,此时有无数种化解的方法,但他没有动,他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兵者,诡道也。”若是自己的“诡计”出手到一半就被对手给看穿了,那和败北有什么区别?有人可能认为,不掉脑袋就不算败北,但在翁斯坦眼中,这就是一败涂地,所以他没有动,直到剑枪抵近他的脖颈。

    “打得不错,徒弟。”他知道长男不会立刻动手的。

    “师父承让,承让!”长男抱拳道。

    冷风顺着甲胄的缝隙钻进来,翁斯坦不禁打了个寒颤,眼前的这个徒弟现在和自己站在同一高山之上,但他还年轻,自己已经不年轻了。远处的云雾之间,隐隐约约的有起伏的山峦,那是属于他的山,更高更远的山。

    翁斯坦跪了下来,他第一次放下了枪,放下了头盔,任由冷风灌进他的脖子里,他需要接受一次失败,谦卑地接受一次失败。

    “动手!!!”

    一切功成名就,都像这山云雾霭,被这一声大喝,震碎在传说的坟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