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客如今的身材并不算瘦，倒有些圆润。脸颊上的两块肉粉粉软软的，许是刚在太阳底下久晒的缘故，此刻看起来整个红扑扑的。那一双眼睛是生得是极好，又圆润又亮堂，纤长的睫毛一眨，就像是往人心上轻轻挠了那么一下。

    颇像是四姑娘屋里头养的那只异眼的白毛波斯猫。

    “瞧瞧，这丫头如今的气派，就仗着我们宠她，青天白日的活也不做，也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终是将她惯坏了。”话是这么说，王氏的脸上还是一副慈态。

    但此回让主子等了这么久，当丫鬟的便是犯了错，总归是少不了挨训的。

    雪客跪在地上，脸上依旧是笑着，嘴上也并不讨饶，反而熟练地自己数落起自己来：“我这个混账丫头，竟然劳动太太等我，真是太可恨了，太太只管罚我便好，只是......”说到这里，略略委屈地看了王氏一眼，“只是奴婢如今都十六了，可不兴再告家长了.....”

    她这招极有效，王氏听着就大笑起来，对着林氏无奈地摇头：“这丫头，自己都上赶着骂完了，我还骂什么？净知道跟我耍这些小聪明。”接着又转向雪客，“你现在倒知道自己如今是大姑娘了，前两日你姆妈托我给你张罗人家的时候，怎么还哭着嚷着说自己还是小孩儿呢？”

    其余几位跟着都笑起来，一时间屋内原本闷热郁滞的气氛很快也消散了。这里头只有一个姨太太林氏上前去扶起了雪客。

    雪客谢过。待起身时，她方才注意到这堂中除了自己之外，边上还立着两个与自己年岁差不许多的女孩儿。

    一个身量较小，樱唇粉腮，神情忐忑。另一个则个子高挑纤瘦，年岁看着也大一些，一双丹凤眼也在偷偷打量着她，待雪客瞧过去的时候她赶紧躲开了眼神。

    这两个她都不认识。

    至此，雪客暗暗觉得有些不好。

    还不等她多做揣度，这王氏抿了口茶，缓缓开口道：“你们几个，都是各个屋子里头挑出来，都是能干的。如今二房屋里头，三哥儿跟前正缺两个服侍的人......”

    想来不仅仅只是雪客，身边的两个人也同样内心齐齐咯噔了一下。

    她赶紧偷偷打量了下坐在边上默不作声的姨太太，见她脸上倒也并未露出异色，不由得打探了下她的想法——

    “......这反正也不舍得让雪客过去的，太太就非要再三选二走个过场......不过也好，省的二房来来回回计较我们这头不出人......”

    知道这茬，雪客的心也定了下来。

    此时王老太太也接着说了下去：“你们也别紧张，我们孙家也不像外头那些个小门小户，是不通情理的。自家那二房是个什么德行，我老太婆比你们清楚得多，愿不愿意去，自然也还要问问你们的意愿。”

    说罢，慢条斯理扫了一眼堂下立着的这三个丫鬟。

    雪客虽看懂了主子的意思，但不也不好抢着表态。

    于是她静默了一会儿，直到三人中那个纤瘦的丫鬟第一个开了口，道：“奴婢愿意去的。”

    王老太太点了点头，然后看了身边的姨太太一眼，她立即解释：“这是后院里头原本负责炊事的丫鬟，叫做涂香。”

    雪客看她一眼，立即便了解到了对方的心思。

    这位涂香是由于年岁大了，在府上做了这么多年仍是个三等杂事丫鬟，心想着去主子跟前搏一搏。加之三哥儿身边眼下也没个人，若是有机会日后留用了，比起到时候嫁个仆役、农户，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但雪客还是暗暗为她叹了口气。

    她看着精明，却也是个傻的。要她真是被三哥儿留用了，有那样的婆婆，那未来的日子想必要比眼下水生火热多了......

    突然只听“扑通”一声，身边另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小个子丫鬟猛地就跪了下来。不等众人询问，自顾自往地上连连磕起头来，一边开始止不住抽泣着：“老太太，奴婢家里是实在没生路了，才将奴婢卖进来的，家里还有个刚出生的弟弟，要是去了二奶奶那里，万一有个好歹......奴婢一家以后......”

    说到这里，她哽咽着无论如何都是说不下去了。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屏气凝神，偷偷打量王老太太的脸色，谁也不敢出声。

    这丫头也是年纪小，嘴上没个分寸的。不然稍微动一动脑子就应该想到，这老太太可以说自家人的不是，但一个当丫鬟的，都敢明目张胆拒绝主子，这不是明显打主子的脸嘛。

    姨太太趁王老太太还没发火，赶紧好声好气相劝：“你这丫头还是年纪太小，分不清好歹来。便是你家日子过得艰难，太太才专门将你从房里调剂出来，到了二房你可就是二等丫鬟了，月例便可以翻番涨到一两银子，你可别说傻话，辜负了太太的一番好心。”

    可即便如此，那丫鬟仍旧抿着嘴不接话。

    雪客在一旁低下了头，绞着手帕。看到她拼命噙着泪，急得满脸涨红的样子，心中不住纠结起来。

    要是自己替她去吧......那便真是蠢得自寻死路，饶是等回头她干娘听说了，也必定会拉着她求老太太退了这门要命的差事。

    可她若是不去，这丫鬟一看就是个不懂眼色的，要是她到了二房......

    雪客的眼神不忍地落在那丫鬟身上，接着便不由自主便听到了她的心声......

    “爹......娘......女儿不孝......女儿可能要辜负你们的养育之恩了......”

    雪客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她这下总算是知道了，这读心这本事有好处，自然也就有坏处。即便她不想听，可还是叫她听到了......偏偏她又是个心软的......

    “怎么了你这是？”

    堂上沉默了许久的王老太太突然出了声，众人都顺着她的声音，向雪客的方向齐齐看了过来。

    雪客咽了下口水，正欲开口，余光却瞥见姨太太冲着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这明显是在劝她，不要再往下说了。

    屋子里头静得什么声音也没有，外头的知了群却愈叫愈响，透过大开的门窗穿透进来，扰得人心烦气躁。

    “算了，还是......”王老太太正打算调转话头，却只见雪客缓缓跪了下来。

    她沉着声音道：“太太，奴婢愿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