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希希把一副钟馗像挂在了餐厅，又在大门口悬挂了一把艾叶和菖蒲，接着点燃了从抽屉里拿出的艾香，放置于钟馗像前。烟气晃晃悠悠地向上伸展，之后便袅袅地飘散。

    “你每次过节都这么隆重吗？”程青问。

    “当然。按照传统仪式过节日，能让自己的精神找到归宿。”朱希希说，“尤其是，当你感觉到人生虚无的时候，那就隆重地过一次传统节日吧！那能让人产生自我身份的认同和归属感。”

    “嗯......给你讲个冷知识！”朱希希歪着头说，“钟馗的画像有很多，为什么端午节要挑选这种耳边插着石榴花的？”

    程青想了想，“不知道。”他说。

    “他是花神，石榴花神！”朱希希说。

    程青不由地睁大了眼。

    “冷吧。”朱希希说，“头上插了石榴花的是节令画，因为端午节正是石榴花开的季节！”

    “头上没有石榴花的就是年画？”程青问。

    朱希希点头。

    “那为什么点艾香？”程青又问。

    “艾草是纯阳之物，能通十二经络，点香是通过服气的方式补阳气、祛湿邪。”

    程青眼睛里闪着光，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好看，只是他很少笑。

    朱希希从冰箱里取出了粽子，开火上锅蒸。

    “那，为什么端午节的五月又叫毒五月？”程青问。

    “在古代，生活条件简陋，到了五月蚊虫瘴疫滋生，因为虫咬瘟疫、神躁邪扰导致生病死亡的人陡增！这个月还容易得心脏病呢！”朱希希边说边拿出碗碟摆到餐桌上，“医道一体，人是宇宙的产物，五脏六腑都会受到天地之气的影响，顺应天时才能身心安康。”

    朱希希和程青的端午节午饭就是粽子，两人一起剥粽子，把每一样粽子都用单独的碟子盛了，又用味碟盛了炼乳、红糖水，加上各式酱菜佐口，倒也显得丰盛多彩。

    “往年只吃家里寄来的，”朱希希说，“今年可有口福了，这么多口味！都是公司同事拿的，每个人都带回家了一些。”

    “你喜欢吃肉粽吧？”朱希希问，“端午茶你是喝红茶、熟茶普洱还是黑茶？”

    “有什么区别？”程青说。

    “都是全发酵茶，只不过发酵的程度越深就越解油腻。”朱希希说。

    在程青的眼里，朱希希的世界总是这样丰富多彩，和她聊天就像打开一个又一个有趣的套盒，好像能永远一层又一层地打开。

    “那这个配什么茶？”他指着一个蜜枣粽问。

    “甜粽配绿茶。”朱希希说。

    “这个呢？”程青又问。

    “这种蛋黄咸粽就配乌龙茶。”朱希希说，“半发酵的乌龙茶香高韵足，和咸鲜味是绝配！”

    “这种清水白粽呢？”程青继续问。

    “搭配花茶，茉莉花的香片或者玫瑰花茶。”朱希希说，“粽叶的清香加上花香，相得益彰。”

    程青满足地笑了笑，“你帮我选！”

    “红茶吧！”朱希希想了想说，“你平时不怎么喝茶，红茶是入门之选。”朱希希说着从一堆茶罐中挑选出了一罐祁门红茶，“祁门红，最经典的红茶，品质好的有很明显的兰花香！”

    “你喝什么？”程青饶有兴趣地问。

    “铁观音。”朱希希不假思索，“我爱吃咸蛋黄粽和白粽，铁观音不仅有乌龙茶的香，还有花香，完美兼顾。”

    水烧开了，朱希希耐心地温杯、洗茶、泡茶、斟茶，茶香四溢，徐徐飘散在餐厅这个温馨的空间。

    “好好吃一顿饭，就是最大的幸福！”朱希希说。

    “每天都好好吃饭，就能每天都感受到幸福！”朱希希又说。

    下午程青出门见朋友了，朱希希看了会儿书，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的觉。等到天黑了还没见程青回来，估计他在外面吃晚饭了，朱希希就煮了一袋方便面，搭配菖蒲酒，有滋有味地吃着。之后，她便来到书房开始了写作。

    十点多钟程青回来了，他向书房的方向瞅了瞅，进了自己的房间就没再出来。

    朱希希下午睡得好，晚饭吃得饱，这一夜的写作状态也很好，她不时地被自己的人物逗得咯咯直笑，就在这时，她又一次听到客房传来那令人窒息的呼喊声！声音似乎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朱希希的心脏紧缩了起来，就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她呆愣了片刻，然后冲出了书房！

    她来到程青的门前，正要推门而入，门却突然打开了！程青站在她的面前，额头上的汗珠无声地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他的脸色苍白，眼神无力而空洞。

    “我没事。”程青说。

    他缓缓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朱希希默默地跟过来，在程青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她像上次那样审视着他——他的隐忍、他的忧郁、他那英俊面庞下的冷漠令人如此的心疼，总是令朱希希生出想要保护他的欲望。

    “程青他，难道是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她审视着程青，不知道程青是否清楚他自己正在被朱希希审视着，他只是不说话，眼睛呆呆地看向别处。

    “你今天回来得太晚了。”朱希希觉得总要说点什么，哪怕是会令人生厌的话，“知道节日的真正含义吗？节的本义是关卡，过节就是度过这个天地能量转换的关卡，因此要放假，为的是休息！”她看着程青的反应，“而不是出去玩乐！那是消耗！”说这些话让朱希希觉得自己很讨厌。

    程青的眼睛眨了眨。

    “你，”朱希希很想知道，程青是不是还没有走出分手的阴影？纵然是程青提出的分手，也总归是会难过的。

    “你。”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吓到你了吧。”程青轻轻地说。

    “哪有！”朱希希下意识地说着，“很正常！我小时候也经常做噩梦。”她刻意地笑了一声，“我经常！比你还经常！”

    “我明天就搬走。”程青说。

    “啊？”朱希希对他这句话来不及作出反应。

    程青看了一眼朱希希。

    “我要吓到了还用你说？！”朱希希提高了嗓门说。

    “她们，”程青的眼睛看向一边，“都很害怕。”

    房间里一阵死寂。

    “你把我跟那些小女生比？”朱希希终于回过神来，“姐姐我都多大了！你搞笑呢！？现在的独生女那都捧在手心儿里养的，娇气一些很正常。”她用轻松的语调说。

    “不许再说这些了！等到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的家，有了真正的女朋友你再搬走！再说了，你要突然走了，我就突然一个人了，那我才害怕呢！”朱希希不停地说着。

    程青慢慢地靠在了沙发上。

    “程青，好久没讲希腊故事了，接着讲吧！”朱希希说。

    程青扭头看着她，“好。”

    “今天......就讲英雄赫拉克勒斯！他是一个半神，死后由雅典娜女神引领他进入了神的行列。赫拉克勒斯的十件功绩，剥狮皮、杀蛇怪、捉母鹿、擒野猪、杀巨人、逛冥府......”

    朱希希和程青各自仰面躺在沙发上，在神话故事中都暂时忘却了自己。

    接下来的两天，朱希希在家里显得忙乱而神秘，她把自己关在一个闲置的小房间里长时间不出来，时不时的又会有快递人员送货、有专业人员上门服务，这样持续了好几天之后，朱希希才终于从那个房间里解脱了出来。

    傍晚程青从外面回来，朱希希便把他带到了这个神秘的房间门前，推开房门的一瞬间，程青惊讶不已。

    “影音室？！”程青说。

    “生日礼物。”朱希希说。

    “你怎么知道？”程青问。

    “你的粉丝都在为你过生日，我不也得表示一下！就是晚了两天。”朱希希说，“我可买不起名牌设备，找人攒的。”

    程青沉默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来就是闲置的房间，只是稍微改造了一下，没有特别费事。”朱希希说。

    程青缓缓走进房间，这是他一直喜欢却没有动力去实现的小小愿望。

    “我公司的项目就要开拍了。”朱希希说，“我想着你一个人在家，没事的时候在这里写写歌、编编曲，也挺有乐趣。”

    “你知道编曲。”程青说。

    “稍微有些了解，”朱希希说，“我很爱音乐的！”

    程青沉默片刻，转过身，“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哪里？”朱希希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程青说。

    夜幕已经降临，程青带朱希希来到一家俱乐部，和普通营业性质的场所不同，这里似乎是一类特定的人群聚会的场所。

    这里光线昏暗，里面的人衣着潮流、形色百态，见了程青微笑点头，却都并不因程青作为明星的身份而感到诧异。

    朱希希感觉自己的穿着在这里就像一个异类。

    “唉！你来啦？”一个男生迎面走来。他头发微卷，画着浓浓的眼线，戴着一只个性十足的耳钉，穿着低胸开口的背心；虽然身材纤瘦，他的胳膊却很有肌肉。耳钉男用手指着程青，“你不是说你不来了吗？”

    程青笑笑，也不辩解。

    这是个街舞派对！

    俱乐部是由一个旧厂房改造而来，墙壁四周装饰着霓虹灯带；有一个播放音乐的DJ台，前方是一个舞台，DJ台后是霓虹灯管编织的一个大大的“舞”字。舞者们随意围坐在舞台四周，在他们的外围摆放着一些高脚桌椅。

    两个舞者正在斗舞，喝彩声不绝于耳。

    程青和朱希希在椅子上坐下，很少有人选择坐在这里。

    “程青！”

    “队长！”

    坐在地上围观的人群中有两个人同时扭头叫着，程青冲他们摆了摆手。

    “他们是你综艺节目上的队员吧！”朱希希问程青。

    “是。”程青笑了笑。

    一轮斗舞结束，几个舞者开始跳起了编舞，之前打招呼的两个人冲程青走了过来。

    “一会儿来一段？”一个黄头发的男生对程青说，他有着精干的面庞和身材，穿着一件格子衬衫。

    程青笑了笑。

    “来一段吧！”一个外表看起来有些文静的男生说，“就跳我们节目上最新的那一段。”

    “来吧！”黄头发男生用手搂着程青，摇了摇他的臂膀。

    “你去说一声。”黄发男对文静男说。

    文静男生还没有走几步路，话筒里就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让我们有请今晚的神秘嘉宾！”他把语音拉得很长很长，就像拳击擂台上主持人讲话的风格。

    全场顿时沸腾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主持人的目光向程青所在的方向聚集过来。

    “程青！是程青！是吧？”嘈杂的人群中有一两个人叫喊着。

    随着掌声和口哨声，场内很快便响起了富有节奏的呼喊声“程青！程青！程青......”

    程青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通过了众人让出的过道，向舞台中央走去。

    和主持人简短的问候和寒暄之后，程青和几位舞者共同跳了一段HIP-POP的编舞，众人欢呼雀跃，竭尽全力地叫喊着，气氛之热烈就好像连空气都能被点燃。朱希希受到这股热情的冲击，也禁不住绽放着笑容——她很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那是一种在青年的时代才会拥有的不自觉地开心，是一种毫不费力就兴奋起来的状态。

    一曲未完，一曲又起，看来DJ对程青跳过的舞蹈相当熟悉。就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程青一众人无缝转换了舞蹈，观众更是喝彩连连。跳舞的程青和平时判若两人，他的肢体流畅有力、转跳自如随意，就好像舞蹈可以让他暂时忘却自己，舞蹈可以让他成为另一个人......

    曲毕，程青和队员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朱希希难以收回开心的笑容，拍着手欢迎归来的程青。

    “这才多久你就忘了动作了？”黄发男生用手拍着另一个男生的屁股，他是最先和程青打招呼的那个耳钉男。

    “哎呀，讨厌！”耳钉男生打了一下黄发男生的手，“离我远点！”

    “你说什么！”黄发男生用手捏住了耳钉男生的下巴，将自己的脸庞贴了上去。

    “你俩是一对吗？”朱希希问。

    众人一时愕然，纷纷扭头看向朱希希。

    “怎么了？我很open的！”朱希希耸了耸肩。

    “不是！”耳钉男生带着嫌弃的神情说，“谁跟他一对！”

    朱希希点点头，“我研究过，Gay有两种，天生的和后天的。前一种是DNA决定的，是正常的；后一种，”她扭头看着黄发男生，“是找刺激，等同于淫乱。”朱希希神情认真。

    “OK！感谢SK的这支精彩的舞蹈！接下来，让我们开启新一轮的battle！”主持人大声宣布。

    观众又是一阵欢呼，程青他们也不由地向舞池中央望去。

    “我去一下洗手间！”黄发男对文静男生说着转身离去。

    黄发男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在狭窄的过道上看见了朱希希——她端抱着双臂，扭着头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径直走过去，就在即将走过朱希希身旁的一刹那，朱希希把腿蹬在了过道的墙上。

    黄发男生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朱希希，“你，这是？......”

    “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Gay，程青不是！”朱希希说。

    “So？”黄发男歪了下头。

    “So！离他远点！”朱希希说。

    “你是......”黄发男问。

    “我是他姐！”朱希希瞪着他，把最后一个字拉得像主持人一样长。

    说完，朱希希放下腿，转身离开；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黄发男生，“你！舞跳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