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咱家老乜？长得可真撇斜【注1】啊。”康程刚一进门，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声音他可太熟悉了。

    “程程，我给你介绍一下。”二师姐于月玲和那女子站在一起，对着刚来的康程说道，“这是咱大师姐，毛凤英。我跟你说，她手底下可有好几个大明星呢。”

    走近了，才看到毛凤英的仔细面貌。其发披肩，额头和眼尾都少见皱纹，但眼中流露出的色彩却是久经世故的犀利。乍一看就知道，此人在生活和工作中都算得上是一个强势的女人。大眼浓眉下是挺直的鼻梁，锋利的嘴唇则呈丹红之色。身着一套形似道袍的亚麻衣服，穿在这种火辣天气倒是合适。

    “什么大明星，你可别逗他了，就是在摇滚圈里混混罢了。”毛凤英先自谦一番，然后把康程一把拽过来，捧着康程的脸揉搓着说道，“早就听说师傅收了个天赋异禀的老幺师弟，今天可算看着了。”

    “程程，您今年贵庚啊？”毛凤英笑着说道。

    “谢谢师姐关心。我啊，今年八十四了。”康程捧哏道。

    “嚯，您这可是活到坎上了。您可得保重身体啊。”毛凤英也搂着笑往下说。

    “谁活到坎上了，咱们师傅收了个比他老人家还长的徒弟？”正说着，只听见门外又进来一人。人还没看清楚，话就递进来了。

    等瞧全乎了，才辨认出来。这是门内的大师兄刘立虎——左手里拿着去年刚出的苹果4，右手盘着一对白狮子头核桃，脖子里带着一串酱黄发亮的星月菩提。刀眉虎眼，丰鼻厚嘴，脸是五角脸。稳重中又挂着一抹商人独有的精明。

    “大师兄，我这正逗着咱老幺玩呢。”毛凤英把康程的身子扭过去对着刘立虎说道。

    “大师兄，你啥时候到的？”于月玲问道。

    “嗬，别提了。这回咱师傅叫得紧，我连夜买的票从商都飞到石门，到了赶紧租车回的博陵。刚在县城宾馆躺了没几个钟头就过来了。”刘立虎说道。

    “那你可是够忙活的。”毛凤英附和了一句，接着转身说道，“走着吧，人都齐了。”

    “走着。”刘立虎把东西都收起来，脸色严肃地往师傅的屋里走去。

    四人走进李树森家中的北房大堂。

    一进门，就看到屋内已经站着不少人了。

    众人回头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几人，都纷纷站直了身子。

    李树森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看到刘立虎进门，也站了起来。

    刘立虎见状，赶紧小跑过去，二人简短地交流了两句，然后开始师门会的流程。

    众人根据门内第次站好，拢共九位师兄弟，三位师姐妹。

    值得注意的是，在师兄弟里面，站在四师兄后面的却是一名年岁和二师姐上下的女人。

    而所有人也都不以为意，好像一切正常的样子。

    “拜祖师爷！”李树森站在上首，对着身前的岳飞像跪拜下去。

    其身后的徒弟们也都跟着行“三拜三叩”之礼。

    礼毕。

    刘作虎身为大师兄，从一旁的桌子上拿出三支香点上。

    吹了吹香头，确认点燃了之后，将三支香交给上首的李树森。

    李树森郑重其事地将三支香插在岳飞像前的香炉之中。

    然后，李树森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的所有弟子。

    刘立虎带头，再次行跪拜之礼。

    礼毕。

    所有人都站起身，恭敬地看着李树森。

    李树森面色凝重，如严寒下的深潭。

    时间在厅堂中流逝，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好像时间在此刻停滞了。

    只闻到屋内干燥的空气和缓缓飘过来的燃香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李树森终于说道：“马文华欺我，辱我，毁我！”

    一张口就是惊雷！

    “师傅，我们一定不能任他奚落！”刘作虎义愤填膺地说完，其他人纷纷附和。

    “我自然明白这种道理。”李树森目光如刀，缓缓扫过所有弟子。

    康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未曾见过师傅有如此惊愤的时候。

    “我要你们在明年晋省的第三届国际形意拳交流大会上，堂堂正正地把马文华那些徒子徒孙们压得抬不起头。让他们见了我门就像丧家之犬，夹着尾巴，再也不敢乱喊乱叫。我要让全世界的意拳同仁都知道，他马家形意拳，是多么的可笑至极！”李树森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一时呼吸不畅，竟大口咳嗽起来。

    众人纷纷上前，刘立虎一边给李树森拍打脊背，一边扶着他坐在太师椅上。

    李树森喘息平顺过来，挥手让他们散开。

    “老大，老四，老七，老九。”李树森点名道。

    “师傅，我在。”大师兄刘立虎站出来应道。

    “师傅，我在。”四师兄柴峻岭站出来应道。

    “师傅，我在。”七师兄王保甲站出来应道。

    “师傅，我在。”最后是康程站出来应道。

    “老大，我知道你平时管自己公司很忙。我不求你拿第一，我只让你把马文华的同组徒弟压死。你能做到吗？”李树森对着刘立虎说道。

    “师傅，我跟你时间最长，我绝不能让那马文华欺到您的头上。今天我把话放这儿，您看着。明年晋省的比赛，我把金牌给您老摘回来！”刘立虎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李树森目光锐利地说道。

    “师傅，你是知道的，我平时一直没把功夫落下。从拜您为师到现在，已经快三十年了。我这么说，我拿马文华那几个崽子，就是手拿把攥。”柴峻岭恭敬地说道。

    “老四，我知道你腿功已经练出来了。剩下一年，把你的上身功夫再给我打扎实了。到时候，一把把他们拿下！”李树森对着柴峻岭说道。

    “师傅，我就不用说了吧。我刚给您拿了个第一回来。”王保甲说的是年初博陵县举办的“李洛能形意拳交流大会”上，王保甲力压其他青年组选手，直接拿下同组第一。

    “你只要不飘，到时候准没问题。这一年，你给我往狠了练。不行你就辞了你那保安，上我这儿来住着。我这屋子多的是，我天天看着你练。”李树森最放心，也最担心的就是他。年纪轻轻，得了点成绩就容易飘。

    “师傅，那就不必了吧。”王保甲嘿嘿地笑道。

    “那你就好好练，别偷懒。”李树森一脸严肃地说道。

    王保甲应声答应下来。

    “师傅……”康程刚开口就被李树森打断。

    “老九，你的天赋比你的师兄师姐们都要好。等你伤养好了，让你三师兄带着你练。每周日回来，我看你练的成果。”李树森对着康程说道。

    “知道了，师傅。”康程恭敬地应道。

    “你们也别懈怠，我知道你们三个都挺忙的。我也不过多要求，到时候至少给我拿个前十回来。”李树森对着三个女徒弟说道。

    “是，师傅。”三人应道。

    “明年的老年组，我上。你们都别拦着，那么多比我年纪还大的都上了，我怎么不能上。这是我最后一次上台展演，从此以后，再不登台。”李树森靠在太师椅上，整个脊背都贴到靠背上。

    他的眼神斜看着蒙着塑料布的窗户顶，刺眼的阳光让他的眼睛眯缝起来，好像那是自己最后的余晖。

    “好了。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你们自己去聚聚吧，好不容易都回来了。我就不去了，我在这儿坐会儿。”李树森看着众人说道。

    众人也不说话，对着李树森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静静地走出厅堂。

    注1：形容一个人长得干净且漂亮，一般用来形容年轻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