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努力挤过在封锁线外围站满了的人群，尽可能地越过人堆将视线向里面投去，一个女记者正站在距离封锁线最近的地方，扯着摄像机尽可能地往里伸，同时还对着手里的话筒大叫着，似乎自己不这么喊的话最新的信息就会溜走。

    “看！看到了吗？！他们做到了，英勇的防卫军战士刚刚再次挫败了一次怪物的阴谋！”女记者兴奋地对着直播镜头喊道，“对准那里！看到了吗？我们刚才得到消息，那个男孩无生命大碍，同时那个女孩似乎就是一天前银月城内宣告失踪的那个女孩！虽然他们拒绝透露更多，但是......”

    时清趴在封锁线上，还好身边的大人们转移了防卫军士兵的注意力，她伸长了脖子，试图看到更多，但已经晚了，从异常空间内被救出的两个人此刻为了防止受到更多惊吓，已经被护送着进入了医疗装甲车内进行治疗。

    “这不可能......”时清喃喃道。

    少女的心中现在一半是怀疑，一半是激动，她不敢确定那是否真的是她，当然了，最后真相总会送到她手上，可是对于关键信息的急切驱使着她想要立刻知晓更多。

    时清一时间理解了身边那个女记者的想法，不过介于她还是三好公民，最好还是乖乖地退出去。

    “时清？”

    陈欣雨、杨水云和郑音越三个人也在这个时候赶来了现场，在人群中幸运地见到了时清。

    “先出去吧！看不到什么了！”时清提醒道。

    四人逆着人流重新挤了出去，在外面比较空旷的地方汇合起来。

    “怎么样？”陈欣雨问道，“你看清楚了吗？”

    “都在装甲车里被严密保护着，看不到更多，而且接下来估计要吹驱离哨了。”

    果不其然，三声尖锐的哨声响起，接着是防卫军战士手持扩音器发出的声音，直接压过了在场的喧闹。

    “各位公民们，这里情况未知！请不要被好奇心左右，立刻回家，不要观望，也不要吵到负伤人员！”

    就在这时，手持扩音器的防卫军士兵突然被什么东西惊到了似的转向身后，显然是听到了什么只有内置频道才会出现的声音，下一秒，不仅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声音就像是岩壁崩塌，接着一大队防卫军士兵火急火燎地带着能带上的一切从里面窜了出来，随着哗啦一声，他们身后寄生于人类混凝土块中的古怪空间就崩塌了，裂口迅速缩小，好似它从来没存在过似的。

    “发生了啥？！”上尉从担架上猛得坐了起来，大声问道，结果狠狠地咳了几声，旁边的医官赶紧把他又按回去。

    “异常空间内部发生坍塌了！”阿玛拉斯特说道，“我们没能找到那个怪物。”

    目睹了超自然现象在眼前发生的平民们纷纷拿出手机拍摄，但很快就被反应过来的防卫军们一个个警告了过去，经过一些混乱之后，大部分有理智的人还是主动地离开了现场，其他人也在抓拍了几下之后迅速离开。

    陈欣雨摩挲着自己的两只手，有些不甘心地看着那辆医疗装甲车，问道：“洛小茗会没事的，对吧？嗯......你看清了吗？”

    时清张了张嘴，但是后面意识到自己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饶是杨水云这种脑子不太灵光的吐槽役，这下也卡了半天不知道该对班长说些什么。

    “相信防卫军吧。”郑音越拍了拍陈欣雨的肩膀，“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也别添乱了。”

    “谢了，副班。”陈欣雨点点头说道，“再怎么说人找回来了不是吗？我们先走吧。”

    在一旁的时清沉默不语，她盯着那辆医疗装甲车，似乎恨不得将其撕开看个究竟——她刹住了这个想法，毕竟这很有可能导致受她指挥的域外生物发动不必要的攻击。轻轻摇了摇头，这种特殊的担忧也许只有她明白。

    “走吧，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回去准备迎接了。”郑音越说道。

    时清点点头，正要跟随大部队转身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阵诡异的呓语。

    “女巫......”她转过身去，紫色的眼睛却只能看见那个坍塌空间周围一团乱麻的黑线。

    “时清？”

    “哦，来了！”时清回应道。

    最后看了一眼，时清迅速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地。

    “女巫......”

    弗蒂尔给狄格里斯安排的飞船停泊在希望之步号的113号港口，这是个很边缘的停泊港，其配备的磁力接驳设备也只能适应百吨级左右的小型飞船，它隐秘的位置自然不是无意为之，这里常是一些特殊物品的运输通道，对它而言，狄格里斯的这次搭乘只是无数任务中的一项而已。

    狄格里斯身着棕色夹克和迷彩长裤，带着简单的行李背包站在等候室旁边，嘴里叼着一根不断向口腔内喷出草莓气体的味道零食，一艘灰色涂装的、无标识的军用穿梭艇缓缓驶入磁力通道内，感应灯光随着其缓缓进入而逐一亮起，就像一条逐渐揭露自己身形的银环蛇盘踞在此。这架穿梭艇仅有40米长，高5米左右，尾部的矢量推进器喷吐着耀眼的等离子火焰，因为没有长期完全停靠的打算，所以推进器的白色火焰没有完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反向启动的前部矢量推进系统，在几下熟门熟路的姿态调整之后，穿梭艇成功与通道口的柔性连接处完成了对接，打开舱门。

    两道闸门接连打开，飞船在自动调节气压，一个穿着蓝色夹克的女飞行员站在边上，抱着手看着正要走进穿梭艇的狄格里斯。

    “看吧，我就说肯定还是我回来接的你。”女飞行员塔西娜撩了撩自己的黑色头发，一脸孩子气的“我赢了”的表情调皮地说道，“你打算怎么服输？”

    “我们没打赌，塔西娜。”狄格里斯说道，大踏步跨进穿梭艇之内，“你都没接别的任务吗？又来？”

    塔西娜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可是你上面那个人指定过来的，怎么跑？就因为要接你一个，我甚至连摸鱼的时间都没有。”

    “你可得了吧，穿梭艇在固定路线上走的智能驾驶。”狄格里斯也对着她翻了翻白眼，“好了，事态紧急，我们赶紧走吧。”

    塔西娜撇了撇嘴，将一个门卡丢给了他，转身走进驾驶室，“我把你你常用的房间里面那个镜子修好了，拜托你下次不要再梦游摔镜子了。”

    “我也不想啊。”

    “那就麻烦下次把你的手脚捆牢点。”塔西娜转身做了个鬼脸，关上了驾驶室的门，门内传来后续的话，“我们这趟大概六个小时，你还有时间睡一会儿。”

    “好好好，你真好心......”

    金蛇局的特工没进房间，他在穿梭艇的机舱两侧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靠着墙壁，看着这艘小型飞船在几下震动后与接口脱离，加速轨道闪烁着预警灯光，随着一阵短暂的压迫感过去，穿梭艇脱离了希望之步号的港口，将自己抛入茫茫星海。

    点点繁星排布在漆黑的虚空画布之上，如同黑色丝绸上的钻石，穿梭艇还在加速，他们穿过了物流量在日均百万吨以上的星际货运吞吐港，大大小小的民用或军用载具被甩在身后，身后那巨型空间站的畏人体积也逐渐变得相对具有全貌，这个庞然大物静静地漂浮在地球的轨道上，为人类社会的运转奉献一切。

    渐渐的，其它的轨道建筑物也进入了狭窄的装甲舷窗视野，比希望之步号更大的建筑结构也在加速下匆匆略过，汇入了那一片由人造物汇成的轨道网络海洋之中，有好几次，星河在头顶上，而人造板块在下，很快，加卡拉号空间站占据了视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个轨道物流的重要节点之一成六边形，仅仅是其中一条边的长度就有一千公里，在其中往返穿插的虚空舰船也更加密集，三艘由火焰蜥蜴级巡洋舰组成的卫戍小分队从他们头顶掠过，布满武器的船体像猛鳄一般，让人不自觉地感受到相当的压力。一艘五公里长的货船正在卸货，穿梭艇在掠过港口的时候，磁吸龙门吊刚好从敞开的装甲荚舱内吊起了一个比这艘飞船还大十倍的集装箱。他们接下来又经过了更多的造物，有的比他们还小，更多的是和他们这艘迅捷的穿梭艇相比大的惊人，有的和他们逆行，有的和他们并行，工程船船群往返于虚空中拖曳大块金属，几公里长的虚空机械臂擒获目标，在指定的轨道框架或是船坞中上安置工程材料。

    他注意到虚空军舰的数量肉眼可见的变多了，元帅的命令让地球轨道辐射内的军事舰船数量在这段时间内多了起来，在平时，这些军事舰艇要么在太阳系各个角落换防巡航或是老老实实待在专门的军港船坞内接受日常检查，如今却有近千艘全副武装的虚空刽子手待命在地球周围，一艘UADO龙牙级战列航母在远处缓缓飘过，七公里长的身躯周围还带着几十艘沙丁鱼鱼群般的空鬼级护卫舰和尖刀级轴炮突击舰，十艘火焰蜥蜴级巡洋舰作为贴身近卫一起前进，它们的身后则是补给船和其它辅助舰艇，近百部等离子聚变引擎发出的耀眼光芒整齐排列在一起，甚为壮观，狄格里斯的随身数据板自动认出了宏伟的菲拉斯战斗群的识别码，看来它们也接到了命令，从木星基地回防地球。

    狄格里斯将吸入式味道零食从嘴里取下，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就在这时，整艘穿梭艇轰的一下震了起来，狄格里斯一个屁股没坐稳，摔在了地上。

    “什么情况？！”

    驾驶舱内没回应，半分钟后，塔西娜嚼着一包烤馍片从驾驶室里走出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像是很欣赏狄格里斯的囧样。

    “你那怎么回事？”狄格里斯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说道。

    “加速引擎的老毛病了，动力分配一时间的失衡而已，功率调解程序和体态调节已经自行解决了，放心吧，接下来的路程交给自动驾驶就好了，”塔西娜说着将又一块小馍片丢进嘴里，同时将手中的零食包的开口递向狄格里斯，“来一块？”

    “两块。”狄格里斯夹起两块馍片扔进嘴里，塔西娜轻轻踢了他一脚。

    “来驾驶舱吗？那里风景更好。”塔西娜问道。

    “不是不行。”狄格里斯耸耸肩接受了邀请。

    对于星际飞船的驾驶舱狄格里斯不是很熟，所以他也不打算像个白痴一样随便乱问，老老实实地在旁边副驾驶处坐了下来，塔西娜则更加轻松地将腿翘在了操作台上面的大顶盖上，显然在这条航路开了五年以上的厚重穿梭经验让她特别有自信。

    “你好好的怎么又去火星？”塔西娜问道。

    “机密。”狄格里斯说着又从塔西娜手里抢了两片馍片。

    “小气鬼。”塔西娜赌气地收起了零食，结果发现那是最后两片馍片，她生气地朝狄格里斯嘟起了嘴，狄格里斯也学她之前那样做起了鬼脸。

    “编个谎话都不肯？”

    “去取个对我有用的。”

    “于是专程跑一趟火星？”

    “火星的工程师和科学家一个个地用鼻孔看人，不得亲自上门才显得有礼貌？”

    这倒不完全是狄格里斯在打趣，UADO发配到火星参与建设的人才确实大部分都是高学历知识分子，再不济也是个在某个领域有十年工龄的、带过好几个新人的老师傅，这些人组成了火星尖端机械铸造厂和科学实验室的主力，属于用实力站在顶端的那一类人。

    可能也是因为这种风气久了，渐渐的火星那边和地球这边多少带了点不对付，以至于有时还得指挥中心下场调节。不过现在随着火星的城市化与人类痕迹逐渐完全覆盖星球表面，北极点大学之类的高校分区也搬到了火星上，不再需要专门挑人才送过去了。如今，一些年龄比较大的早期建设者选择回到地球，打算在去世之前再看一眼地球上的土地，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继续留在火星，留在这片奉献了一生的红色烈土上。

    “你真的不去睡一下？”塔西娜问道，“六个小时哦。”

    “开玩笑，我曾经在沼泽里埋伏了八个小时。”狄格里斯说道，“我怎么可能因为区区几个小时就睡着？”

    “好好好，输了别怪我哦。”塔西娜说道。

    半个小时后......

    塔西娜叹了口气，从架子上取下大衣披在身边这个男人的身上，狄格里斯蜷了蜷身子，发出轻轻的鼾声。

    “你这笨蛋就是这么爱跟我顶嘴。”塔西娜帮他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又轻轻拍了拍狄格里斯的头，“我该不该主动告诉你呢，其实做噩梦不丢人，但恐怕你这家伙压根不会承认的吧？”

    狄格里斯翻了个身，呼吸重了起来。

    “嘶......糟糕，”塔西娜将手伸进大衣内，紧紧握住了狄格里斯的手，也许是习惯，她能感受到狄格里斯那明显是握枪的手掌弯曲结构，更别提他的食指一直在往里面扣，塔西娜在狄格里斯身边蹲了下来，“你没事的，这里没有想要杀你的东西，你很安全，战场离这里很远......”

    粗糙的手被放在了塔西娜柔软的脸颊上，少女抚摸着特工的手背，轻声安慰着噩梦缠绕的男人。男人的呼吸声似乎真的顺畅了不少，但依旧眉头紧锁。

    “你知道吗，有时候你挺幼稚的。”塔西娜再次帮狄格里斯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说道，“其实......偶尔你也可以试着想想别的路。”

    梦中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有少女紧握住那只粗造的手。

    “我其实一直在等你啊......白痴......”

    粗糙的手背抵住额头，少女口中喃喃自语。

    黄沙漫天，烈日灼目。他看见脚下土地化为黑色，被鲜血浸透，他四肢着地，伤口处火辣辣的疼，肺里有金属的味道，盔甲里的肌肉像是缩成了一团，窒息和无力感，哪怕是动力装甲似乎也失去了带他重新站立的底气。

    他举起手枪开火，一发子弹击中了面前模糊的人影，随后是第二枪和第三枪，弹壳掉落在手边，他继续扣动扳机，直至弹匣清空，又一个身影倒下来，液体溅落折射而出的光线在他的瞳孔中模糊地倒映出来，一道火焰巨墙在他面前升腾而起，掀起漫天黄沙，将他几乎掩埋起来，他想呼吸，他想呼救。

    他能听见自己盔甲内的呼吸声，蛇缠绕着自己，芯子嘶嘶作响，攀上他的脸颊，品尝着他的恐惧和痛苦，这就是它的食物，它对情绪的渴望，他的记忆，可以被更多地开发。

    特工想克制住自己，他一只手插入灼热的沙漠之中，将自己沉重的身躯从地上撑了起来，空弹匣落地，他咬着牙给手枪换上新的弹匣，一个身形庞大的武装分子向他冲过来，他抬手一枪打在对手身上，可对方依旧在冲锋，手里有一把链锯，砍在了特工本就开裂的肩部装甲上。

    他看向受损的肩膀，白色的蛇扭动着消失在深处。

    他反击，用另一只肩膀冲撞对方，右腿横扫踢断小骨，手枪化为重锤，一下两下，将那脑袋砸的血肉模糊，他夺过砍刀，将一个皮肤黝黑的战士的头颅砍下，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他砍杀，他夺取武器，他出拳锤碎头骨，他抱起对方狠狠砸在地上插着的匕首刀尖上，他上勾拳接重直拳，扭断脖颈，他用靴子狠狠地踏碎别人的头盖骨，脚底传来硬物碎裂的感觉......直至尸体在他脚下累成小山，直至浑身浴血。

    汲取信息的白蛇攀附在他的身上，它很满意这股血腥的气味，让它感到一阵欣喜，连鳞片都在抖动。

    “满意了？”狄格里斯质问道。

    信息白蛇转动脑袋，直视着他。

    “你迟早会腻的。”

    白蛇没有回话。

    “我的人生很无聊。”

    白蛇与他对视。

    “......”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白蛇张开嘴，吐出一颗小块的东西，落在狄格里斯的手心里。

    “......你又弄出什么了。”

    那是一块晶莹的宝石，狄格里斯望向它，多棱体内壁中似乎存储着一段段熟悉的场景。

    白蛇笑了，如同人那样咧开嘴。

    “你为何把它给我？”

    白蛇歪了歪头，下一秒便消失不见。

    “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