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个小师叔

    东傲，青城。

    崇山峻岭间，有座仙家福地，择有缘人而见之，世间偶有遇，误以为入了蜀山剑地，其内人也言是蜀山外苑。

    实不知这一错，就差了十万八千里，白白耽搁机缘。

    古朴老阁楼下有一对人正弈棋，执白子者为一瘦骨老人，发虽斑白，却神庭生辉，气质卓越，如枯枝迎春，冬梅傲雪。

    执黑子者也是白发苍苍，一笑扯起一叠褶子，仪态不规不正，或躺或卧；腰间的黄皮葫芦一扯，直往嘴里倒；虽说行迹亳无章法，却又暗合天道，似一临渊盘横老松。

    “师兄，确定要走了？”

    “师父天纵奇才，不足三百余年就脱了天地这牢笼，去伪存真，得道自然；脱得天地所缚，却也受我等世俗之人之事所绊。我这一去，师父也好从这些俗人俗事中解脱出来，安心求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道，道，常证常新；常新常明；常明常证”。

    盘松道人依旧饮酒，只是时断时续，眉间在思索，却不纠结，一副豁达与坦然。

    瘦骨道人只管说，至于听或不听，是他师弟自己的事；捉来旁边的歪嘴茶壶，猛吃牛饮。

    “师兄愚钝，不如你与师傅甚远；在这浊浊凡尘，浮沉一千八百年余年；幸遇师父教化开悟，迷途知返，得证自然。”

    “可叹你天赋异凛，却也落情所困，道不同，愚兄不好多劝；解铃还须系铃人，师父送回个小师叔，此事就颇蹊跷，前身又是时间之子，想必这将是你的机缘所在；对这小师叔，你可要多上心。”

    “师兄，此事我记下了，可还有吩咐？”

    盘松道人将酒一收，正端正坐。

    “旁事不甚紧要，照常即可，需累师弟多劳心了。”

    瘦骨道人欲言又止。罢了，师弟也是晓得大是大非之人；何必再做女儿状，喋喋不休个没完。

    “师兄，其实你走一事，也不需急迫，可以等见过小师叔再说。昨儿，师叔祖给我传了道法旨；说是短时间内，他们都会待在那个叫七界的地方，师祖也过去了。”

    瘦骨道人盯着他师弟，知道这小子必有下文。

    “啧啧，想不到师父这“千年铁树”也有开花的一天；这太虚，这道，果然妙不可言哉！”

    瘦骨道人云里雾里，盘松道人猛灌了一口酒，起身踱步；步子看似落的缓慢，实则速比惊雷，瞬间没了道人踪迹；天空徐徐落下一副画。

    “这……，师叔祖也是胡闹。”

    一高大威严女子满脸嗔怒着身边的青年道人；而青年道人小心翼翼地拿着方帕为女子擦拭脸颊；留白处还有题字。

    “人常在，事常新，道亦弥坚”。

    “郎有情，妾有意，琴瑟和鸣”。

    “横批：道是说琴”。

    “这字是你提的？胡闹。模样到也尚可。”

    瘦骨道人知道他师弟还没走，不知在哪躲着；前半句是对师弟说的，后半句自己在犯嘀咕。

    “别尚可了，师叔祖老爷可说了，这女儿一个抵得过千个万个青城；让你先别急着捣乱。”

    “师叔祖老爷还说什么？”

    “师叔祖老爷说，这个不是“卖”师父；那女儿，重情重义，也护崽子，就对我青城脾气；这女儿天生地养，秉性不差，这么些年来，独自支棱那个七界，实属不易；若能搓合，也是一桩美事。”

    “可……”。

    “师叔祖老爷又说了，师父的天赋虽然比我高八层楼，但感情的事同师兄您一样，都是榆木疙瘩；师父分不清情爱，但对那女子有好感，这可是罕少的事儿；那女子对师父自然也青眼相待。”

    “这……”。

    “师叔祖老爷还说了，师兄你急着去也行，正缺个稳重操持之人。你去之后，可以给师父和“师娘”放放假，在这无极的大宇宙遨游一番，一来二去不就落定了嘛。”

    “师兄，你打算如何？”

    盘松道人从天上的一处地方钻了出来，重新落了座；瘦骨道人，沉吟半晌，眉头渐疏，淡然回道：

    “明日”。

    翌日，晴空，万里无云。

    瘦骨道人立于一高耸陡峭峰顶，手擎一把折梅似长剑，翠青的草绳结着斑白的头发；身形挺拔若苍柏，白色长衫飘扬似水波荡漾；面平如水，眼若点灯。

    青城一向人丁不旺，别出七枝；虽说一向和谐，友爱，互助，终究差了些亲密无隙。

    盘松道人正同一个落拓不羁，袒胸露背的中年胖子道人坐在昨日最后的棋盘石桌上。

    只是棋盘被收了干净，如今摆着一只被荷叶包裹的烧鸡，和两副宽口酒碗；盘松道人喝酒，胖道人吃肉。

    “云灵子这一走，你们这一枝，可就你一个独苗啰；收个徒弟吧？”

    “还就，两百年过了？”

    “还有二十几载呐！山上好啊，眼一睁一闭就是一个春秋。”

    “清屿师叔合道归虚，实在始料不及；道不同，可别自误。”

    “老人家洒脱。按他的话说，来于天地，归于天地，挺好。”

    胖道人吃肉，也喝酒；肉是好肉，酒是好酒，嘴里却又苦又涩；师父于虎口中夺下婴孩的他，恩同再造；亦父，亦师，亦友，如何不该难过

    “忙忙碌碌个千百年，就修来了那抔黄土？老爷子糊涂，道兄可不能跟着糊涂。”

    盘松道人敬胖道人一碗酒，胖道人举碗；喝一碗酒，啃一块肉；似悲似喜，纵歌急唱，放浪形骸。

    “都说神仙好，神仙也烦恼；滚滚红尘走一遭，销骨销心销不老；都说神仙好，神仙也不逍……”

    “道兄，醒来！”

    盘松道人喝止胖道人，道之一字，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一念之差，万般万年苦功也要灰灰。

    “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道无所不含，无所不包；烦恼也是道之一，是吾等参悟不明，德行不深。”

    “哈哈……，好，好，说得好。师兄不如师弟远甚，让师弟见笑了。”

    胖道人唱也唱了，闹也闹了；心情暂缓，提酒捉肉，遥敬盘松道人。

    “休也，休也；且看云灵子师兄，如何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两人把臂同游，来到高地石栏处；瘦骨道人正闭目养神，兀睁眼看向了高地石栏处的师弟；盘松道人咂嘴。

    “知道了，知道了；小师叔之事，我记在心上。”

    听见盘松道人的保证，瘦骨道人安心自己渡劫一事；手捏指诀，拈花连点。

    半空开了一座巍巍天门，两青面獠牙巨人，身着龙鳞凤氅，手持大斧双锤；一左一右，立于门户。

    “修道至今一千二百三十余载，遇师省醒，苦修不怠；证其所得，略有所成，亦感道之不易，念其缺且难全。”

    “界域有垠，身亦有限；宇外无垠，心亦无际；吾云灵子，愿索道而居，以有限之存缺，探茫茫之无所；心意决而往之，神君以为何？”

    “汝等与天同寿，世生万物以为滋养，不解神傲维续之艰，厚念其身；此间种种事，各生因缘，汝自清楚，亦不多言；划汝资粮一千三百余记，可有异议？”

    “可。请神君开门。”

    瘦骨道人再捏法指，抛一黑色沉木盒子，献于天门上的神君。

    “此有资粮一千八百余记，以馈天地。”

    天上的神君，捏碎木盒，化做阵阵辰光，滋养万物；疏理天隙地脉，其中青城山的灵脉涌动愈浓。

    “善。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君渡过此劫，即脱了此方世界；界外无依无凭，无边无际，万望珍重。”

    半空的门户遁去，天空乌云层层叠叠，呈摧城压顶之势；电光闪耀密布，雷声如海啸山崩，响声滚滚。

    青城山有十余数人，有长有幼，有巾帼不让须眉，有文弱似书生，有威严似军候，有似田下老叟。

    过路盘松道人与胖道人时，以自己的方式问安；简单有，点头招手；复杂有，捏朵花鸟，去扯他俩头发，或是突兀剑出一指。

    两人一一回应，如今得空闲聊。

    “师兄这气势弱了，叨叨个半天，不若师父直爽。”

    “有几人能如清云师叔那般硬气，“给我开门；不开，一剑给你劈了”。”

    “师父有霸道的实力，却无霸道的性情；那是火急火燎，要去给师祖收拾烂摊子；急的，哈……。”

    盘松道人与胖道人又坐回石台处，台上放道云灵子经常把玩的歪嘴茶壶，和新添的两杯清茶。

    雷劫一道接着一道，一轮接着一轮，声势固然浩大，威力也骇人；可渡劫嘛，最重要的是谁渡。

    彼之甘露，吾之毒鸠；剑修嘛，大半是不怕渡劫的；只要一剑在手，东傲神主在，也敢拼个上下。

    九九天劫下，云灵子就惬意非常。

    手中的折梅舞得天马行空，东边一剑快若疾风，西边却连挑几下，似雨尽屋檐下的滴答滴答；舞得漫不经心，像顽童举着藤条，敲打河塘边张嘴的鱼。

    “云灵子道兄，真真好本事。渡劫如在闲庭信步，天威滚滚却似那出墙的红杏，娇羞正堪当摘；哈……，妙哉！”。

    胖道人哈哈大笑，捉杯就饮；咂嘴是茶，扫兴不少，却将老爷子合道返虚的阴霾冲淡许多。

    道，妙不可言哉！各自造化。

    “因为师父够强，他的九九天劫以灭世毁灭为主，磨砺其剑锋芒；师兄这座九九天劫，以蕴养生机为主，在帮师兄固本培元。”

    盘松道人对雷之一道，可谓精熟不已；略一思索，便就明白了。

    “只是，还要腾出心思来悟剑招，就……；独领风“骚”。”

    胖道人停酒不饮，嘴角抽搐。

    都说清云子师叔这一枝，云霄子天赋异禀，为当世最强，看来也不竟然；云灵子大器晚成，当属此世第一。

    “小霄子，看你在天雷一道又有所得；真要去闯，怕也拦你不下了。”

    胖道人掏出一坛酒，掀开红布封盖，自己喝了起来；见其睁眼，提酒去敬，又忍不住好奇道，“云灵子师兄说的小师叔，是怎么回事？”。

    盘松道人确实在这天雷一道有所悟，连着道行也精进不小；睁眼就见胖道人提酒来敬；接过酒，一口饮尽，痛快。

    “本来一直催促师兄去收个徒弟，以后东傲还有个存续；这不巧了，天上突然掉下个小师叔，没我们事了；哈哈……，妙！”

    收徒是不可能收的，还是师父好啊，懂他师兄俩。

    盘松道人捉酒含笑，不由想到他那便宜师父；千般好万般好，唯有一处不好，太啰嗦；不知是跟师兄学的，还是师兄跟师父学的；如今这两人都不在，妙不可言。

    胖道人也明白盘松道人的秉性，就不是省心的主；如今清云师叔，云灵师兄，都不在东傲，谁还束的住他？以后这东傲，有热闹看啰。

    “话说回来，这小师叔又是什么来头？是淩清师祖的徒弟？”

    “师祖就我师父一个徒弟，我师父都是给丢两本书自学，师祖怎么可能再收徒；是师叔祖收的，听说是为了报恩。”

    胖道人尴尬笑笑，云霄子那位小师叔祖有所耳闻。

    听说，修仙前是个屠夫，杀猪的；修仙后，戾气也重，杀的魔道，妖道，人道，哭爹喊娘；天道，神道也颇多怨言。

    东傲才几千年的太平日子，又送个徒弟回来？闹吧，闹吧；他准备赶紧卸下青城这“行走”，在山里安安生生的睡觉去。

    “提到小师叔，有件事，道兄可一定要助我。”

    “你们家的事，我可不想掺合，另请高明吧。”

    盘松道人递过来的酒，胖道人不接；想喝自己不会倒吗？凭白惹你这么大麻烦。

    胖道人冷不丁看见盘松道人掏出一柄剑，啪叽砸在桌上；好家伙，云灵师兄还没走，正渡着劫；这一会都忍不了了，本性要暴露了？

    “这剑三尺又三寸，主材是大日精金，副材取自天外珍稀矿石；这铸造手法，这符纹法阵……，全出自我师父，你清云师叔之手，想要？”

    盘松道人嘿嘿一笑，将剑横持，右手托着剑柄，左手托着剑脊；双手一伸，把剑递向胖道人。

    “给我？”

    盘松道人两眼一翻，将递出去的剑收了回去，这死胖子是真没睡醒。

    “给你？你怕是酒喝的太少，神志不清了，这可是仙剑。我师父你师叔，花了几百年时间收集材料，铸造给他可爱，关门小弟子的，嘿……”。

    胖道人尴尬一笑，自己确实贪心了；可爱小徒弟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臭霄子的脸皮是真的厚。

    “给你观摩，借鉴七天。”

    “七天？打发叫花子呢，至少一年。”

    胖道人的爱好不多，就吃肉，喝酒，睡觉和“打铁”；说实话他看这把剑，心痒痒的想要。

    “一年就一年，不过要在青城；我要在旁边。”

    “先说事。”

    胖道人眉眼挤成一团，咬牙挣扎，又思索再三；想答应，也顾虑其它；言而总之，懒！

    “小师叔离降世应该还有些时日，不过也快了；观察师兄渡劫略有所悟，需要闭关融会贯通，不时要花多少时日；道兄观测此剑之时，亦记下小师叔的气息，替师弟四处留心寻寻。”

    胖道人点头应下，看完剑他亦要回凡世中去，也不冲突；自盘松道人手中夺过剑，端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