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老婆瘦得如同皮包骨头，皱巴巴的皮肤黏连在一起，好像一碰就会唰啦啦落下。

    她的袖管很长，遮住双手，总给人一种衣服下藏着什么恐怖东西的暗示。

    这样贴近干尸的长相格外瘆人，饶是一直维持着镇定的朱玲，见到她后脸色也不由微微一变。

    司契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异样似的，他笑着说了一句“辛苦您招待了”，就自顾自走进院子。

    看着村长老婆的样子，他想到了他刚涉足标本领域时做的一具腌制尸体，属实不太美观，却有纪念意义，不过已经因为伦理问题火化埋进坟墓了。

    其他三名玩家探头探脑，混充谨慎地探查了一会儿，才一同跟上司契，进了院子。

    他们小心过了头，都不敢做第一个上前的人，而司契刚好自觉承担了探路的任务。这样一来，倒算是分工明确。

    村长家的院子里没有多少陈设，因而显得大而空阔。

    西边是柴房，北边是主屋，东边是厢房，门户紧闭，平添几分寂寥。

    只有正中摆了一张桌子有些人味儿。

    桌上放着几盘家常菜，都是素菜，却色泽鲜亮，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司契嗅着饭香，后知后觉感到了饥饿。在现实里，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原来在诡异游戏的副本中也会有饥饿感么？

    司契有些新奇，他听到身边传来明显的吞咽口水的声音，看来饥饿的不止他一人。

    张立财小声惊叹：“哎呦我去，这饭菜可以啊，都给做出肉味了！”

    在美食面前，恐惧感被冲淡了些许——或者说，玩家的警惕被降低了。

    四名玩家加上村长夫妇，在圆桌边围了一圈坐下。顺时针看过去，顺序是村长老婆、村长、司契、张立财、周一琳和朱玲。

    玩家没人动筷，张立财不停地咽着唾沫，也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都是通关了资格评估副本的人，这点警惕心还是有的。

    朱玲寒暄道：“又是腾地方给我们住，又是做那么一大桌子菜招待我们，真是辛苦啦！”

    村长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你们是来旅游的客人嘛！你们城里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顾客是上帝’啊。”

    “我们刚到这儿，很多地方不懂，您能不能说说这儿有什么景点啊？今天太晚了，明天您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朱玲斟酌着说。

    她想通过问路，确定几个有重要线索的地点。

    村长老婆摇头道：“之前可没说要带你们去哪儿看，就说你们是来住住，体验体验生活，不用我们管太多。”

    张立财小声念叨：“那敢情好，花钱来吃三天素……”

    没人接茬，司契思忖片刻，挑眉问：“我们可以在村里随便逛逛吗？”

    “当然可以。”村长笑着点头，“不过天黑了可别出门，我们这儿蛇虫有点多，别咬着你们。”

    能四处探查就好。

    司契眉眼弯弯地笑了，眼底晦暗不明。

    没人再发问，也没人动筷子，一时间有些冷场。

    村长夫妇不以为忤，自顾自拿起筷子往自己的碗里夹菜，“吧唧吧唧”地嚼得大声。

    “你们吃啊。”村长老婆含着饭菜，还不忘抬起头环视玩家，“可好吃了。你们为什么不吃啊？”

    菜香四溢，伴随着面前两个NPC陶醉地品尝美味的神情，司契感觉自己的胃急需什么东西来填满。

    好饿啊，好想吃点什么……什么都好，只要是食物……

    他勾起唇角，侧头看向身边的村长。

    如果害怕菜有危险的话，吃村长总没事吧？肉虽然老了点……

    司契咽了口唾沫。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他略感愕然，下意识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他什么时候这么饥不择食了？

    是了，从见到这一桌饭菜开始，他就感到很饿，很饿……

    他以前对食物没什么需求，两三天不吃饭都没事，眼下只可能是副本的作用。

    “看来不吃东西还不行了。”司契嗤笑一声，看向朱玲。

    这会儿，她也在大声吞咽着唾沫，却碍于警惕心不敢动筷子。

    察觉到司契的目光，朱玲压低声道：“大家都多少吃一点，三天总不能一点东西都不吃。”

    她说完，从村长老婆夹过菜的盘子里夹了一筷子菜，塞到嘴里。

    她也在恐惧，但由于先前将自己放在领导者的位置上，此刻她不得不做出决断，担当表率。

    司契噙着笑落后几秒，也拿起筷子，和村长同时抬手，装作不经意地用手背蹭了下他的手腕。

    皮肤是温热的，看来他确实是人，诡异游戏没有欺骗玩家。

    司契这才下了筷子，从菜盘边缘挑了一小根豆芽，塞进嘴里。

    吃别人吃过的菜，他有些嫌弃。

    但在副本中，显然不能挑三拣四。

    司契面不改色地吞咽豆芽，在咽下的那一刻，先前如海啸般要将人吞没的饥饿感竟然荡然无存。

    看来玩家吃了多少不重要，重点是得进食。

    副本名称是《食肉》，想必会在“吃”上做文章。

    司契心念一动，搁下筷子，状似随意地问：“你们说，这些素菜里会有肉吗？”

    话音刚落，村长夫妇齐刷刷地转过头盯着司契，像是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吃。

    “不能有肉。”村长一字一顿道，“祖先不许我们吃肉。”

    村长老婆接着说：“吃了肉会遭报应。”

    报应。

    司契想到门上的对联，“除业障”“销罪愆”，谁大过年的不求财求福，却想着赎罪？

    赎什么罪？

    背景介绍中说，村民是从一百年前开始代代吃素的。

    看来百年前的饥荒，他们饥不择食之下，确实吃了“那样东西”。

    司契抬眼看到村长夫妇两位NPC直勾勾的眼神，知道再问下去估计就要触发死亡点了。

    他只能抱歉地笑了笑，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们的习俗，就随口一问。”

    其他三个玩家不再言语，沉默地往嘴里塞食物。

    平心而论，这些素菜的味道确实不错。如果不是不想吃别人口水的话，司契也会多吃几口。

    寂静中，只能听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咀嚼声和吞咽声，窸窸窣窣格外可疑。

    “你干什么？别碰我！”周一琳忽然轻叱一声，怒视身旁的张立财。

    方才，张立财一直在用手肘怼周一琳的手臂。周一琳起先还装作感受不到，兀自忍耐，这会儿终于发作。

    进入诡异游戏的副本，所有恐惧压抑在心底，只需要一个由头，就会在沉着的外壳上打开一个宣泄口，喷薄而出。

    张立财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肘，见众人都看向他，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我这不是想劝大妹子别挑食，别总盯着面前那盘菜吃嘛。”

    “我……我不用你管！”周一琳扁着嘴，向朱玲的方向靠了靠。

    朱玲沉了脸色，看向张立财冷冷道：“诡异游戏不是法外之地，你动手动脚，小心遇上了鬼没人救你。”

    她的话语涉及到诡异游戏，经过游戏机制的扭曲，NPC是听不到的。

    村长假笑着劝说：“大家开开心心来这儿玩，生什么气啊？说不定是误会呢。”

    张立财还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只讪讪地别开眼。

    周一琳哼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往碗里挖面前菜盘中的菜。

    司契不作声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目光落在周一琳面前的那盘菜上，神情玩味。

    ——那盘菜，村长夫妇一筷子都没动过。

    司契似有似无地扫了面色沉静的朱玲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她先是表明了“驱鬼师”的身份，又在此时维持了局面的稳定，虽然和张立财有了嫌隙，让三人团体不再稳定，但也确立了她在玩家中的主导地位。

    她这么急切地想拿到主导权，无非是想增加表现分，抽到好点的武器或技能。

    可惜在能力不济的情况下，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只会是自掘坟墓。

    连张立财都能发现端倪，想要提醒周一琳，坐在周一琳身边的她竟然无知无觉……简直有趣。

    司契将一切看在眼中，不声不响，乐得清闲。

    这个副本的死亡规则和死亡方式尚无人知晓，总要死个人来验证一下……周一琳的愚蠢恰到好处。

    而在诡异游戏中，自己行事不小心，哪怕死了也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