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食肉(七)鼠群
村长家的床板硬得咯人,司契闭着眼数到了一千,依旧没有丝毫睡意。
他索性放弃了养精蓄锐的想法,出声问道:“张立财,睡了吗?”
“哎呦我去!吓死我了!”张立财夸张地叫了声,随后才低声道,“睡不着,这鬼地方,想睡也不敢睡啊。”
“睡不着,那就聊聊天,说说你是怎么进诡异游戏的吧。”
“我查出了肺癌,晚期,去魔都住院……”张立财被司契这么一问,打开了话匣子,“晚上我去窗边看星星,看到窗台上放了张黑色的卡。我这不好奇吗,寻思谁没事把卡丢在这儿,就捡起来看了眼。”
司契了然,笑道:“我也差不多。我去给人驱鬼,回家路上有个人在我面前晕倒了,口袋里掉出一张黑色的卡,我就捡了起来……你的资格评估副本是什么?”
司契知晓自己的与众不同。
其他人是意外进入的,他是主动的。
其他人没有拒绝的资格和选择的机会,而他有。
他是异端,倘若日后被人看出端倪,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忌惮。
庸人避讳未知,弱者恐惧强大,这是进化史沉淀在人类基因中的劣根性。
他们不会想着探索边界,只会蒙住自己的眼睛视若无睹;他们不会思考磨砺自己,只会想着将强者拉下神坛。
‘我们不能保证自己能活下去,但只要先把最有希望活下去的人弄死,剩下的就是公平竞争了……’
这就是人类的自私基因,司契深知这一点,也时常利用这一点。
因此,他迫切地需要了解旁人进入诡异游戏的相关细节,收集更多信息。
这样,他才能为自己编造出一套合理的说辞……
张立财含糊着说:“别提了,他妈的资格评估副本,叫我给一群鬼讲相声,这是评估我业务能力还是胆子啊?……司哥,你呢?”
司契没有回答,他屏住呼吸,耳廓微动。
“咯咯咯……”
很轻很轻的声音,像是小型啮齿动物在啃咬什么。
“司……司哥,怎么了?”
司契轻吐一口气,用极轻的声音道:“你听,外面什么声音?”
张立财立刻收了声。空气中一时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沉寂了片刻,声音再度响起。
“吱吱——吱吱——”
小动物的叫声,是从屋外传来的。
老鼠?
司契皱了皱眉。
他翻身下床,走到窗边,贴着玻璃往外看。
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被弄死可是恐怖片常见桥段,张立财被司契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裹着被子往床里头缩了缩,祈祷出事了千万别找到他身上。
漆黑的庭院中攒动着红色的光点,借着惨白的月光,司契看清了,那是一只只毛发黑亮的老鼠,挤挤挨挨地在院中奔来跑去。
“吱吱——吱吱——”
老鼠的叫声越来越响,竟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有那么一刹那,司契甚至怀疑房间里也进了老鼠,正在他身后打洞。
村长家得多脏,才能吸引这么多老鼠?
这种环境做出的菜还能吃吗?
司契漫无边际地想着。
想到傍晚吃的那根豆芽,他有种想吐的冲动。
“吱呀——”
近处传来开门的声音,听方向是朱玲和周一琳的房门。
和周一琳住一间房,还不锁门,不警醒……
简直是愚蠢到了极点啊。
司契擅长通过已知脉络推知最终结局,他知道事情发展至此,无论是周一琳还是朱玲,都注定没办法活着离开副本了。
不过早死晚死,死于谁手,再无转圜余地。
司契换了个更贴近窗户的角度,向侧边看去,只见周一琳正一步步走向庭院中央。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死亡点了。
满院的老鼠兴奋起来,“吱吱”声一声高过一声,不绝于耳。
张立财终于按捺不住了,踩着鞋走到床边,和司契一同向外面张望。
在看到外面的情景后,他深吸一口气,司契反应极快地捂住他的嘴,才没让他叫出声来。
周一琳的脚步蹒跚踉跄,好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她的步伐却很坚定,不管鼠群如何在一旁吵闹,她都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去。
她被魇住了!
鼠群又一次经过庭院中央时,留下一个黑色的物什。
周一琳被吸引着走过去,在那物什后跪坐下来。
她用双手捧起那物,司契看清了,那是一只死老鼠,长长的尾巴垂下,像流苏一样随风摇荡。
周一琳将死老鼠放到嘴边,像是许久不曾进食那样,发疯地啃咬。
她身边的鼠群停止了绕圈,尽数簇拥到她身边,叫声越来越兴奋。
周一琳不理不睬,近乎于忘我地啃食鼠肉,时不时有珠串般的血肉从她嘴边落下,她慌忙地从地上捡起那散落的鲜红,塞进嘴里将唇角抹得如血如火。
“呕——”张立财忍不住了,捂住嘴吐了出来。
司契面色微变,抽回手侧身一步,才没有被溅上。
张立财晚饭吃得颇多,这一吐大有滔滔不绝之势,菜和饭混杂在一起,在地上积起一摊。
这边的动静显然惊动了周一琳,她猛然转头看向窗户,满嘴的血腥衬得脸庞毫无血色,苍白如纸。
她的眼中一片叆叇的空茫,手却不停地往嘴里塞老鼠肉,好像那是什么难得的珍馐。
终于,她将最后一块肉吃了进去,伸出鲜红的舌头,猫儿一般地舔舐鲜血淋漓的手。
鼠群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沿着她的腿向上攀爬。
“啊!”周一琳尖叫出声,她的双眼终于恢复了清明,溢满惊恐。
“这是哪儿?怎么回事?”
“朱姐!救我!”
“救救我!”
她大喊着求救,却已经来不及了。老鼠们像毯子一样将她覆盖,像浪潮一样吞没了她。
她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跑向房间,每一步都格外吃力。时而有老鼠从她身上落下,缺口很快又被新的老鼠填补。
司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冷漠而饶有兴味,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看着周一琳跑到房门边,使劲转动门把手。
门无疑被从里面锁上了。
朱玲锁门锁得很果决,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断送了周一琳所有生机。
“咚咚咚!”
敲门声急促而慌张地响起,伴随着周一琳的哀嚎。
“朱姐救救我!啊!……求求你放我进去!……”
“咚咚咚……”
敲门声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女孩的嚎叫,凄惨痛苦。
她不想死,她才十九岁,才刚考上京都的一所大学,她本应有美好的未来……
她还有父母,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幸幸苦苦将她养大,老来还指望她照顾……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求救声越来越弱,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为什么没人来救她?
为什么啊!
她明明那么优秀,那么年轻……
她不该死在这儿的啊!
月光下的尸体睁着空洞的眼,周一琳到死都没能适应诡异游戏的残酷规则。
也没有人会告诉一个死人,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
“叩叩叩。”
寂静中,司契听到了敲窗户的声音,是标准的三声。
他偏移视线,入目是一点红芒,竟是一只半人高的大老鼠贴在窗外和他对视。
那只老鼠咧开嘴,皮肤皱在一起,乍看是一张老人的脸,像极了在笑。
司契也笑了,笑得分外温柔:“虽然你长得比较丑,但考虑到品种特别,未必不能做成标本收藏。”
老鼠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深深地看了司契一眼,转身跑入鼠群。几秒后,鼠群像海潮一样向四面八方退去。
司契兀自摇了摇头,离开窗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尿骚味,他皱着眉看向张立财。
张立财瑟缩了一下,颤抖着双腿:“司……司哥,我尿裤子了……”
司契果断后退几步,和张立财拉开距离,声音也冷淡了几分:“在你洗好澡换好裤子前,不要靠近我。”
张立财哭丧着脸左右环顾,大晚上的谁敢出去洗澡?
他看着一脸嫌弃的司契,顿时心生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