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州府府城内，有诸多街巷。

    除去那条大名鼎鼎，长约百余公里的黑街，第二有名的大抵就是竹雨街了。

    此刻，这条专门售卖修士器物的长街上，一名青衫长袍的老者正行走其中，面容普通，气态寻常，若只是一看，就像是普通殷实人家里走出的富家翁。

    这等人物，廉州府实在要多少有多少。

    往来客商，卖了货物，腰间盘缠厚实了不少，自然也得挑点值钱的东西给家中后辈带去。

    而廉州府的这些东西中，至少是这些修行材料最为繁复，也最为精彩。

    夏日光景，老者却双手拢在袖中，边走边看，逛得多，就是不买东西，好在这地方实在多的就是各种奇人异事，这老者的这点行为，反得在一些人的眼里落了下乘。

    老人走到一间铺子，里面那位掌柜这段时间可是春风得意。哪怕外面打得不可开交，几条商路都断了踪迹，却也还喝着小酒儿，嘬着几道佐酒菜。

    见着了长袍老人，那年轻人眼皮子都不搭一下。

    老人也不搭理年轻人，径直往前走着，只是走着走着，却也面带伤感起来。

    “掌柜的，店开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没有遇上几个冤大头啦？这柄长剑都放了多少年了，上面可是沾了好几位天师的血，怎么着，到现在还没有人问道问道？”

    守着这间铺子的年轻掌柜随意抬了抬头，还以为真是老主顾来了。他本就是古怪性情的主，这些年来做生意更是讲究一个明摆暗卖的风格。

    至于什么是明摆暗卖？

    就是明着铺子里摆着那些卖不掉的东西，暗地里去街上卖那些真正能卖掉的玩意。

    像是前几日。

    那具道门金丹骸骨，他一拿到货，就乔装打扮，拎到街头去卖。

    如此行事缘由也是简单。他就是喜欢这种，想上班了就上班，不想干活就没有顾客打扰的感觉。

    只是这老者还在那边絮絮叨叨，好似见到什么好东西损了一般，突然可惜的跺起脚来。

    “你那破布呢？”

    “怎么没了？”

    那年轻掌柜听了，也是啧啧道。

    “看来还真是位老主顾，对我家这铺子里的东西了如指掌.....那破布，早卖掉了？”

    “什么？”

    老人勃然变色。

    “你这破烂铺子什么时候还能卖掉东西？老子当年给你摆了破财破风漏财漏金的绝世阵法。哪怕就算是范蠡再世，也就是一个破产要饭的命！你怎么能将东西卖掉？”

    这年轻人听了，立马拍起了桌子。

    “好你个老东西，竟然是你使得坏。亏我那老爹还说这铺子有高人施法，没想到是你这种骗钱骗饭的老家伙！”

    说着，还准备上前将其扭送而出。

    只是还没有上前两步，就看到老者在那边拨弄着柜子中的招财金蟾。只是刚刚看到这双晶莹剔透的双掌，他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老家伙要把这手放在袖子里了。

    老人轻轻将其转动到了某个位置。

    等到看到这位置后，少年掌柜随手轻抬，拉下了［本店今日休息］这样的招牌。

    周边之人对此也是见怪不怪。

    毕竟这里是竹雨街，这样的掌柜反而才是正常。

    而等到门窗皆是落下后。

    这位刚刚还咄咄逼人的掌柜突然变了脸色，立马一副讨好的样子，躬身行礼道。

    “天开教观香灯盛，人仰胡僧相貌尊。行果芟教荆棘尽，分明只手破沉昏。”

    “天理教廉州府主事贺秉昆见过大人。”

    老者此刻随手一挥，却又显无限尊严，与刚刚那等富家翁样式，却又完全不同。

    “玉质虽精更用礲，切磋磨琢趣无穷。但于天理昭如视，何患私情众互攻。”

    “天理教执火长老方辉旻。”

    年轻掌柜听了，更是恭敬起来。

    他本以为这一次过来最多也就是个普通长老，竟然教中如此重视，将执火长老都派遣而来。

    要知道，天理教以天理为基，以火为德，执火长老在诸位掌教长老之中，更是稳当排行前五的尊贵存在。

    念头到了此刻，脸上的尊崇更是止不住的往外涌着。

    方辉旻却也不管这些，只是还问着原来的问题。

    “那块布团哪里去了？”

    这少年此刻还不明白自己出了祸事，豆大的汗滴如雨一般落下，但是还是坦白起来。

    “小的之前帮教中兄弟出手一物什之时，因为这破布.....不对，是这神布能遮灵光，便一同给了卖家.....”

    说到这里，掌柜的更是心如刀割一般。

    当时自己为了多宰一点对方，还硬生生给这破布安了好多名头，最后还被那人以买东西要送搭子为由，拿了过去。

    此刻一看老者反应，怎么不知道自己吃了一大亏。

    不过还好，方辉旻也是轻叹一口气将此放下。

    “算了算了，此物在我手上已过百年，我丝毫不解其用，而刚得知此物玄奇，就发现已离我而去......”说到这里，老脸也露出一丝悲哀，“这果真是天地缘法，玄玄不可骤得乎？”

    见老者哭天抢地，掌柜的也是不敢高声说话。

    只是过了良久才敢轻轻抬头。

    看到年轻人抬头，老者也是忍不住开口道。

    “你这小子，不知道是运道太好，还是运道太差.....这等吃灰的东西，没想到都能卖出去....”

    年轻掌柜的只能赔笑。

    “好东西卖亏了，那肯定是差运道。”

    老者却是摇头。

    “这是好东西，但也不一定是好东西。”

    看着一脸茫然的年轻人，他突然起了一点恶意，想让他知道，自己把什么宝贝给卖了。

    “你知道那块破布是什么来历吗？”

    少年咽了咽唾沫道：“我老爹说过，这东西是曾经破山伐宗之时的好玩意，是一绝顶宗门祖师堂里摆放的东西.....”

    老者听了，也是傲然点头。

    “你那老爹说得没有错，当年一事，是仁王亲自出面，老夫与明理长老，严法长老三人陪同，算是用尽了手段，才敲开了那元阳道场的大门。而这破布，就是当初那元阳道场摆放在祖师堂里的好东西，只是.......”

    “老夫花了好久，也没有从那些家伙嘴里撬出来这东西是什么。没有办法，老夫只能放了几个家伙出去，慢慢养着，直到这些年，我都快放弃了，他们才算突然间吐露了真相。”

    老者在那边感慨莫名。

    掌柜的却是听得毛骨悚然。

    老者口里所说的这等养着的故事他也曾经听过。

    宗门那些老家伙，一个个都是心肠黝黑，坏得流脓，为了获得别人家的秘传，想尽了各种阴毒的办法。

    要知道，一些宗门秘传，哪怕是门中高层，都会在灵魂深处镌刻着各种术法，就是为了防止泄露秘密。

    而老者所说的法子，有个说法，叫做［化假为真］。说起来也是简单，就是故意放一些漏网之鱼出去，把他们养在自己所掌握的世界之中，让他们真以为逃出生天了。

    但是事实上，那里的一切，都在这些老家伙的掌握之中，甚至在他们这群老阴货的试探之中，一点一滴的把最后的底裤都被榨干净。

    想到这里，他也忍不住打了个颤。

    这等所谓一辈子的努力，其实都只是在别人的梦境之中，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觉得阴冷发抖。

    听说那些老家伙，最喜欢就是当那些梦呓者自认为完成了复仇，在他们最得意忘形之时，突然出现，将他们踩在脚下，亲眼看着他们体验一把从天堂降临地狱的感觉。

    方辉旻见了掌柜的这般神情，自然也是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这等念头反而是让他更加畅快，更显得意。

    也正是如此，话语之中也更加趾高气昂起来。

    “原来，这块破布其实里面藏着玄机，一处天大的传承，就在其中.....”

    贺秉昆还打算再听听仔细，却发现老者闭上了嘴巴，不由得悻悻然起来。

    “方长老，这.....”

    方辉旻冷笑一下。

    “你以为老子是蠢货吗？说了里面隐秘，万一你追回了物什，让你偷得一便宜？”

    贺秉昆听了，也是伏地而拜，赌咒发誓，只是这些话语，却也动摇不了半点方辉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