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明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天花板。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黎明已至，东方既白，天边熹微的晨光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

    他回到了熟悉的家里。

    连明猛地坐起来，用双手搓了搓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回到现实世界了？”

    他将信将疑地抓起身子下的枕头，尝试发动自己的异能【不求甚解·一知半解】。

    他成功了。大约一秒钟过后，连明的脑海里就多出了某些信息。

    与【伯奇游戏】中的面板不同，这些通过【一知半解】获得的知识，以相当碎片化的方式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1385克......记忆枕芯......五个月没洗......电量100%......哦，不小心摸到手机了。”

    连明看着手里的枕头，某种微妙的破坏欲望蠢蠢欲动。

    “要不要用【冰解壤分】二次验证一下呢.......算了算了，枕头还是挺贵的。”

    他终于还是忍住对枕头使用【不求甚解·冰解壤分】的想法，跳下床，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出门了。

    他在楼下的早餐店买了一碗牛腩粉，穿过一条斑马线，就来到了“八宝”。

    是的，连明房子所在的小区和上班地点只隔了一条马路，通勤时间低于5分钟，这是多少有志社畜的梦想之一。

    连明打开了“八宝”的卷闸门。

    店面不大不小，约莫七十个平方，除开位于门口侧边的柜台，剩下的地方几乎全是货架和过道。

    很难说这到底是间什么店。

    店名“八宝”，顾名思义，店里什么都有，卖的东西可谓是比牛杂还杂：民国年代的黄铜老烟杆，已经绝版的黑胶唱片，由民间手艺人刻出来的石雕木塑，都是些在被流水线和制式产品充斥的普通商店很难找到的东西，讲究的就是不落窠臼、别无分号、他家难寻。

    如果要连明给这家店一个定义的话，他应该会说......这是一家伪装得很像古董店的精品店，它上不去，下不来，卡在这里了。

    连明给柜台的电脑开了机，像倦鸟还巢、小猫回沙发一般，坐上柔软的老板椅，美滋滋地嗦起粉来。

    “俺们上海银，嘿，早上就爱来这么一口，那叫一个地道儿，中！”

    连明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打开店铺监控的配套软件。

    他调出监控录像，找了一个可以拍到柜台和店门的视角，将时间进度拨回昨天晚上。

    他慢悠悠地咬着粉，眼睛盯着时间条，心里默念着：“十点二十七，十点二十八，十点二十九，十点三十......十点三十一？”

    连明一口米粉吐回碗里，他顾不得继续嗦，半个身子都凑近屏幕。

    没有顾客。

    他移动鼠标，再次把监控进度往前提。可不论他在监控记录里回溯多少次，屏幕上的画面都没有改变。

    昨晚十点二十九分的画面中，门外没有走进新的顾客。

    十点三十分，连明按时打烊。他懒洋洋地关了店里的灯，把门锁上，离开了店铺。

    直到今早连明提着牛腩粉开门之前，监控里的画面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连明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他仰着头发呆了三分钟，重新拿起碗筷，味同嚼蜡地把剩下的粉和汤都吞进肚子里。

    “超能力？还是某种更加难以解释的情况？”

    连明靠在椅子上，扶着老板椅，双脚点地，脚尖向同一侧施力，把老板椅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想起了那个男人讲的伯奇食梦的故事。

    “伯奇食梦、幻梦境......”连明抚了抚下巴不存在的山羊胡，陷入了沉思，“我一直以为，当我昨晚睡下以后，我才进入了所谓的幻梦境里。

    “但也许我早就已经入梦了——那个男人踏入八宝，和我对话的情境，其实也是在梦中发生的。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监控中没有这段画面，因为我脑海中的这段记忆根本没在现实里出现过。”

    他越寻思越兴奋，忍不住大笑起来。

    因为他再次意识到一个钢铁般的事实：昨天晚上，他没有进入过无梦牢！

    这就是说，男人口中的幻梦境，以及在幻梦境中进行的所谓【伯奇游戏】，可以治好——或者说暂时缓解他多年未解的无梦症。

    八年以来，连明的脸上从来没有闪烁出如此红润的光泽。

    这是他八年来唯一一次有梦的睡眠。

    即使这场梦境真实得像现实，即使这场梦境可能存在未知的风险、陷阱和欺骗，但他至少看到了一缕希望，就好像一盏提灯伸进至暗的领域里，给这片黑暗点上了薄薄的一层微光。

    哪怕这盏提灯只是鮟鱇鱼的诱饵，他也会飞蛾扑火般抓住那缕光明。

    连明大手一挥，今儿高兴，咱不做生意了！

    反正八宝本来也没什么顾客，一天算下来，能成交个两三笔就已经烧高香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他哼着歌，跳下老板椅，走到店铺门前，准备把卷闸门关上。

    就在这时，一只胖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连小老板，刚开门呢。怎么脸上这么喜庆，出门捡到无家可归的美少女了？”

    阻止连明关门大吉的是一个身形略显富贵的中年男子。

    他穿着白色和浅蓝相间的条纹衬衫，打一条棕黑色商务皮带，下半身穿一条深灰色的西装裤，脚下踩着一对锃锃亮的尖头皮鞋。

    这么说吧，就他这打扮，他这身形，他这气质，他这面相......高低得是个领导。说他没有个一官半职，没有路人会信。

    中年男子熟络地走进八宝，从店里的某个角落搬来一张椅子。他满足地靠在椅背上，发出了舒适的呻吟。

    看到这个中年人，连明就知道给自己放假的计划泡汤了。

    他瞬间从红光满面变得低气压起来，又回到了有气无力的状态，不情不愿地走回店里，趴在柜台上。

    “彭科长，来活了？对了，饮水机下面有杯子，想喝自己倒呗。”

    “什么叫来活呀......委托，这叫委托！”来人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鬓角的汗。

    此人姓彭，是超管部申市分局的一名后勤科科长......副的。

    超能力无疑是一种从天而降的不稳定因素，给人类社会带来了不亚于几次工业革命的剧烈影响。

    但人类社会的运作体系向来具有很强的适应性和包容性，因此，在国家的政治稳定、居民生活、法律道德都即将面临着超能力的全面冲击和考验的时候，超管部应运而生了。

    超管部的全名叫做超能力群体及事件管理规划部，建立于八年前，至暗时刻的一个月后。

    顾名思义，这个部门专门面向超能力者及其相关的特殊事务，如果往下细分，可以细分为行政、治安、司法、研究、后勤、就业指导等十几个科，可以说是天罗地网、无所不包。

    这是一个新兴的机构。新意味着活力，意味着机遇，也意味着不完善和漏洞。

    而彭科长嘛......他属于那种敢于在漏洞里跑马拉松的那部分人。

    彭科长擦完汗，对柜台后的连明说：“连小老板，我有个朋友的女儿准备过生日，她想要点不寻常的小玩意，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搞到？”

    连明指着店里五花八门的商品：“这些东西还不够看？”

    “你知道我想要啥呀！就是那种......那种不寻常的小玩意。”

    彭科长又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满眼期待地看向连明。

    “哦哦，超能奇物是吧，懂你意思。”连明听明白了，他翘起腿来，“我这倒是有一些库存，给您挑一挑？”

    “你那些危险品我还能不知道？”彭科长摇摇头，“我送礼物的对象是个品行端正的未成年少女，不是非洲军阀或者中情局副局长。”

    “彭科长，你说的朋友......”看着眼前的中年人，连明露出玩味的笑容，“该不会是你头上那位吧？要拿一件真正的超能奇物当礼物，这可真是大手笔。”

    “嗨，果然瞒不了你。”彭科长说，“我直说吧，是我上司的女儿。你知道，我们超管局的人，不太方便主动去找这类物品。”

    连明惋惜地摇了摇头，似乎遗憾于自己的收藏没能转手出去：“行行行，我晚上去‘超市’走一趟，帮你淘一淘。”

    很显然，比起店铺明面上的物品售卖，这种连通官民二路、黑白两道，与超能力世界有各种不清不楚联系的中间业务，才是连明真正的赚钱来源......之一。

    与这些不方便细说的业务相比，连明表面的生意顶多只能算个兴趣爱好。

    “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那我走了，连小老板注意身体啊！”

    彭科长满意地点点头，他假装担忧地打量一番连明瘦弱的身躯，客套式地关心了一下连明的身体，就急匆匆地走出店面，忙着去为人民和上司奉献了。

    他干脆也不关店了，重新打开电脑，也不抱什么希望，纯粹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地搜索起诸如“幻梦境”、“伯奇游戏”、“粉衬衫变态被捕记录”等词汇。

    如他所料，除了一些风牛马不相及的只言片语，他什么也没查到......哦不对，变态被捕的视频倒是挺多的。

    不管是变态的方式还是被捕时的英姿，都让连明大开眼界，尤其是一些人被捕后的狡辩和演讲，更是诚挚动情，妙语连珠，看得连明频频称赞，连连点头。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走到已经上午十一点多了。连明把店铺的门关掉，这回没有人再来打扰他。

    他在路边随便吃了顿午饭，回到房子里。

    连明走进卧室，躺在床上。他要尝试一件已经有八年都没做过的事。

    那就是睡午觉。

    八年以来，连明从没睡过午觉，因为这相当于自讨苦吃，主动加刑。

    他从来都只希望自己能少睡一会，不用进入那个黑暗的世界。

    他最羡慕的动物是海豚，因为海豚可以两个半脑交替休息，总有一部分思维处于清醒状态，相当于永远不会陷入沉睡的囚笼，也就永远不会进入无知无觉、无光无声、无形无体的无梦牢。

    但在今天，连明有些迫不及待地进入睡眠。

    因为他想要在梦中寻找更多的答案。

    连明的意识渐渐模糊。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了一个讨打的声音。

    “嚯嚯，这位顾客这么迫不及待地自投罗网，看来是对本产品流连忘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