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太平间的灯被打开了，但这不是连明干的。

    连明僵硬地向右望去，看见了放在电灯开关上的那只手。

    他继续转头，看到了那只手的主人。

    她就站在连明的身侧，距离不到半米，穿着一件灰白的病号服，裸露出的皮肤在昏暗冰冷的灯光下显得比病服更白，近于死尸。

    她的头发苍白如香灰，长至腰间，凌乱而密集地披散在身前和身后，遮挡住半张脸。

    然而，即使是在露出的那半张脸上，连明也没有看到她的眼睛。

    连明礼貌地与这位女尸对视了五秒。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想要向门外的死神兄呼救的时候，反倒是女尸先扭开了头。

    “......先生，你怎么在这？”

    她似乎有些惊慌地跑开，跳进了一个敞开的停尸柜，把柜门关上了。

    过了大约三十秒，女尸才重新从停尸柜里钻出。

    她的一头白发已经整齐地绑成高高的马尾，把没有五官的脸显露出来。

    她不好意思地整理着身上的衣服，抱歉道：“我还以为太平间里只有我一个呢，让你看见我刚睡醒的样子，实在是不够得体。”

    连明想起了皮童童的话，他想了想，问道：“难道你是6楼的斯塔玛可（stomach）医生？”

    斯塔玛可点点头。

    连明问：“你怎么会在太平间呢？”

    斯塔玛可说：“因为我快要死了。”

    连明这才注意到，斯塔玛可的脸上和手背处布满了白癜风一般的白斑。

    连明思考了几秒钟，明白了真相：“这个人得的是胃癌？”

    如果连明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梦境。这座医院的本质是一个癌症患者的身心的夸张映射。

    或者说，代表了他与病魔斗争中的一种身体和心灵上的挣扎。

    五脏皆是病人，说明癌症已经对病人的主要器官都产生了影响；通道里有肆虐的螃蟹，则说明癌症的恶化和扩散已经超出了控制。

    而螃蟹钻进墙壁的过程，是隐喻癌细胞感染正常的细胞的一种表现形式。

    螃蟹就是癌细胞，那些构成墙壁的不规则模块则是普通的体细胞。

    墙壁上的白斑来源于巨蟹怪物孳生出的小螃蟹，由它们钻进墙壁后的尸体形成。

    白斑渐浓，意味着体细胞正一点点被癌细胞侵蚀着。

    而现在斯塔玛可的身上也附着有这些白斑，那就只能说明，她是受到癌症摧残最严重的病灶之人。

    也就是说，癌症的病灶在于胃。

    斯塔玛可点点头：“我应该是要死的，甚至已经进入了太平间......如果你没有出现的话。”

    “原来如此......”

    连明突然想通了，实习生死神根本不是为了看守太平间才留守在门口，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准备接引一个死者——将死的斯塔玛可。

    他沉默了一会，说：“你还有机会？”

    “请尽快拿到那只药吧。”斯塔玛可说，她身上的白斑已经覆盖了大半的面积，“就当是为了你，为了我，也为了大家。”

    连明看了斯塔玛可一眼，他其实还有一些想不明白的地方，比如一楼的场景究竟象征着什么，比如这只药到底从哪里获取，又该怎么用。

    但他知道斯塔玛可说的没错，要尽快。

    他回到电梯门前，投入硬币。

    一枚......两枚......

    当连明放入最后一枚的时候，电梯门才慢慢打开。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逃课未果被爹揍啊......”连明自嘲道。

    他走进电梯，摁下了5楼的按钮。

    电梯门一开，连明快速奔向5楼的走廊。

    他飞快地检查着每一个病房，很快就找到了这一层的病人，属木易悲的费大爷。

    费大爷确实挺废的，比起前几位病人，他显然更符合这座医院的气质。他一头白发似雪，躺在病床上，哭天喊地，涕泗横流。

    看到连明，费大爷忍不住水洒长襟，潸然泪下：“悠悠苍天，何薄于我！我们都要死啦......癌细胞要攻进来啦......呜呼噫吁，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知道了知道了，别在这演《三国演义》。”

    连明明白这是费大爷的悲症发作，熟练地掏出【白石英散】，让费大爷吞服下去。

    眼见病人情绪逐渐稳定，连明把用药同意书掏出来，言简意赅：“请。”

    费大爷掏出一张脏兮兮的手帕，把脸上的眼泪鼻涕都擦干净。

    他签完字，说：“还差一个名字，你需要找到五脏中的最后一位，慎先生。”

    “不用找了。”连明说，“我就是慎先生。”

    他走到卫生间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头发乌黑如墨，住在独立的一层，将象征‘水’的可乐交给了甘太太。”

    他走到床头柜前，拿起那张同意书：“最重要的是，我穿着病号服，而你们都叫我先生。”

    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综上所述，我就是慎先生。”

    在连明签完后的几秒内，这张同意书无火自焚。

    它烧去了印着各项条款和规则的部分，只留下一条窄窄的回执，上面有五位病人的签名。

    费大爷静静地看着纸张上的烟火由明到暗。

    他没有质疑为什么室内点燃明火不会触发烟雾报警器，而是郑重地说：“你该去领药了。”

    “不急。”连明说，“我想先看看这一层的医生会给我什么惊喜。”

    他和费大爷来到办公室。

    这层的无面医生是一个小女孩的样子，身形娇小，青丝湛湛，打双马尾，面容稚嫩......哦不对，她没有面容。

    她看到连明走进来，打了个招呼：“慎先生，好久不见。”

    当连明觉察出自己的身份之后，其他人也就不会故意隐去他的真名，而是直呼其名。

    连明看着小女孩的胸牌，说：“大因泰斯汀（largeintestine）医生，按照这个游戏的流程，你会给我一件属‘金’的物品，对吗？”

    医生点点头，她脱下鞋子，站在办公椅上，踮起脚尖，将手伸向高处的一个壁柜。

    “嘿咻——”

    她努力把柜门打开，从里面抓出一个模型。

    “我要给你的是这个。”

    大因泰斯汀一只手握着模型，艰难地把柜门重新关上，慢慢爬下椅子，把模型递给连明。

    这是一个微缩版的医疗器械，大约有一个巴掌大，样式和连明在医院见过的核磁共振仪、X光机类似，具有光洁皎白的外形和不知所以的结构。

    【已获得物品：伽玛刀模型】

    【物品名称：伽玛刀模型】

    【品质：趁手】

    【所有权状态：已拥有】

    【效果：释放大剂量高能伽玛射线，可对细胞组织造成大量伤害】

    【可使用次数：5/5】

    【描述：刀是金属，伽玛刀是刀，所以伽玛刀也是金属！】

    连明有些失望。按照他的猜想，这一层的医生很可能会把硬币作为道具发放给他，但他显然猜错了。

    这就意味着，身无分文的连明不能再乘搭电梯。

    他若想要去到别的楼层，只能进入步梯间，和象征着癌细胞的巨蟹怪斗智斗勇。

    连明叹息一声：“真不应该贪小便宜的。”

    如果他当时没有想到用椅子卡bug，电梯就不会把他送到-1层，也不会吞吃他那么多硬币。

    “但也还算有用吧......”

    连明挥舞着手里的【伽玛刀模型】，按照面板上的说法，这玩意应该能对巨蟹怪造成特攻伤害。

    “对了。”连明又想起一件事，“虽然我已经差不多确定了故事的背景，但出于保险，还是看一看这层的线索吧。”

    他状似凶恶地像小女孩医生问道：“你知道这间办公室有什么线索吗？”

    “什，什么线索？”大因泰斯汀心虚地说，“我才没有把线索藏起来呢！”

    “哦豁，原来是你干的好事？”连明自言自语道，“难道说之前的线索也是由各个医生偷藏起来的吗……”

    他继续逼问道：“如实招来！你把皇军……哦不，你把我的线索藏哪了？”

    大因泰斯汀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大叫道：“线索这种东西就是要自己找到才有意义嘛！”

    “你不说我也知道在哪……”

    连明冷笑一声，拿起一把椅子，站了上去，从放着【伽玛刀模型】的柜子里找到了一只录音笔。

    “怎么可能！”小女孩医生不敢置信，“你怎么知道我会把它藏在哪里？”

    “灯下黑谁不知道。”

    连明一副得意的嘴脸，“更何况……你是个小孩子。我四岁半的表妹最喜欢做的蠢事之一，就是从来只会把东XZ在同一个地方。”

    他点击录音笔上的按钮，听到了一段音频。

    首先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爸，吃几瓣橘子吧，我刚切好的。”

    然后是一个饱满的男声。

    “我还不饿哟，你帮我吃了吧。”

    最后是一个疲惫的成年女性的声音。

    “妙妙，你爸刚刚醒来，暂时没有胃口。你先回家吧，家里冰箱还有菜，你做你那份就行了，我今晚不回去吃。”

    等到女孩走以后，那个男声一下子垮下来。他问：“我昏了多久？”

    “三个多钟头。医生刚刚跟我说，你如果光靠化疗撑着，最多只有半年。”女声突然软了下来，“打吧，老李。求你了。”

    “没必要……概率又低，价格还死贵。”男声笑一笑，“60万啊，够给妙妙存套房子了。”

    “我劝不动你。但你要想好，如果再不用靶向药，过两个月，连活神仙都救不了你。”

    女声的声音变得冷硬，她似乎站了起来，也要离开病房。

    “你去哪？”

    “给你买棺材！”

    “这婆娘……”男声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半年啊……要是能再久一点就好了。”

    录音结束了，连明把录音笔放在桌上。

    他看了一眼左右，费大爷在偷偷抹眼泪，但这些眼泪不一定和录音内容有关；大因泰斯汀则把几个抽屉翻来覆去，似乎想找到一个新的藏东西的地方。

    “那我走啦。”连明挥挥手，不做多言，告别费大爷和大因泰斯汀。

    他已经得到了五名病人的签名，接下来就该去换取那个所谓的【特效药】了。

    如果连明没有猜错，领取特效药的地点，就在一楼的大厅。

    他看了一眼走廊里的时间，现在是5点10分。

    “还得再等一会。”连明思忖数秒，走到了这一层的配药室前。

    他发动【冰解壤分】，打开了配药室的门。

    【不求甚解剩余使用次数：2/5】

    “嚯嚯嚯......”连明看着配药室里装满药品的柜子，笑得就像一只误入瓜田的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