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半分钟之久，身后，才低低地响起邵子衿犹犹豫豫的声音：

    “那个……”

    “对不起！”

    我心想着，反正先道歉总是没错的。于是立马转过身，却还是深深低着头不敢看他，生怕他发现我脸上洒落的红墨水。

    身前的少年表情滞了一秒。

    “呃……你没事吧？”

    我听出，他的声线虽然还是沉稳柔和的样子，却藏着些许看不出情绪的抖动。像极了我现在的心跳，喧嚣得像是要跳出胸腔一样。

    看起来，他也一样紧张呢。

    “没事……”我弱弱地答道。

    “咳，那就好。”

    他有些不自然，抬脚向前走，我也赶紧跟在后面。

    接下来的一段路，我们的气氛突然间变得奇怪了。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走着，一样的步调，一样的节奏，两人中始终相隔半米多的安全距离……但似乎，都有种心照不宣的紧张和尴尬。

    “那个，你今天回家比平常晚，没事吗？”

    他突然的打破沉默，激得我一个激灵。

    “没……没事啊。”

    “你家里人不会说你吧？”

    “呃……”

    我一下子没了话，脚步也突然慢下来。想了想，也只能硬着头皮答：

    “他们都出差去了，不在家。”

    说着，我的手指又忍不住在鬓角的发丝上疯狂搅动。

    我话音刚落，邵子衿就突然转过身，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神里也闪烁着惊讶。

    “所以，你家就你一个人？”

    “对……”

    “那你爸爸妈妈也真放心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在家哦。”

    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皱皱眉，转过身继续走，只是脚步放慢了些，使他的步调能与我同频。

    我们肩并肩走着，很快就到了我家小区门口。

    “我到了。”

    他只抬头看了一眼大门，答得不假思索：“我送你到楼下吧。”

    于是我们一起走进小区。

    这是个好几十年的老小区了，大门没锁，单元门也没有，房子只有六层高，又老又旧。小区里的大部分灯光都变得又黄又暗，只有我家楼下那一盏，还算明亮。

    我们就在那盏路灯下停住脚步。

    邵子衿微微看了眼面前的楼，沉思一秒，然后又冲我笑起来，摇了摇手：

    “呐，明天见啦！”

    “谢谢你送我回来。明天见！”

    我转过身，看着漆黑的楼道，心里却有些发怵。

    楼道的声控灯年久失修，导致楼道里几乎没有灯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尤其是这样的晚上，更显得阴森森的。

    我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飞速跑进楼道。

    也许是因为害怕和紧张，我每上一层楼，就从平台处破烂的窗户往下看一眼。

    而每一眼，都能与楼下的那个少年成功对视。

    他，一直没走，一直在看着我吗？

    我的心跳又有些吵。

    也许是楼道太可怕的原因吧，我想。

    爬上第四层后，我飞速找出钥匙开了门冲进去。我真是一秒都不想在这楼道多待了。

    进了门，换了鞋，打开灯。我才长舒了一口气。

    突然，我又像想到什么似地，突然冲到卧室窗前，往下看。

    又是准确无误地对视，没有一点偏差。

    今天天色太暗，灯光也不亮，楼下少年的身影显得渺小模糊，但我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甚至能感到他，真诚炽热的眼神。

    我把头伸出窗外，微微向下看他，他顿时冲我扬起笑容。

    与他笑容相撞的刹那，我心脏暂停一秒。

    真是致命的灿烂呢，他的笑。

    邵子衿这家伙，平日总是一副纯天然无公害的样子，但在此刻，我却不知为何突然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他冲我招招手，示意我头回去。脸上是令人安心的表情。

    我也忍不住报以同样的笑容。

    他的视线，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温暖。

    我又默默看了几眼，心里莫名觉得，他真的是一个让人心安的存在呢。似乎只要待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笑，任何肮脏杂碎的东西都不会打扰到我。

    此刻，两个少年，相差四层楼的距离，互相望着，笑着，视线交错间，不知有什么在其间滋生，缠绵……

    今晚，似乎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我关上窗户，转过身，望了望这空无一人的屋子，思绪又变得迟缓，变得黏黏的。

    每天在这屋子外面，在外人眼中，我就是一个文静温柔的十几岁的正常女高中生而已。可谁也不知道，每当我回到家，摘下面具，露出阴郁孤独的那一面，和那个张牙舞爪的怪物缠斗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被那怪物桎梏着，不受自己控制，变得又怪异又可怕。

    我啊，就像一个深陷泥潭的可怜人，每天都在肮脏的泥泞中苦苦挣扎，但在别人面前却要保持微笑和干净整洁。

    还真是……累呢。

    有时我会想，如果有人在看到我这样怎么挣扎也站不起来的鬼样子之后还能爱我就好了。

    就像曾经，像他一样。

    然而他死后，我便觉得再不会有那样的人，我也不敢拿出自己的这一面给别人看。

    想到这，我微微侧身一瞥。邵子衿已经走了。我于是松了口气。

    其实，如果真的就这样走开也好。趁……还来得及。况且他本来就不该跟我这样的人扯上什么关系吧。

    邵子衿，年静远，关雯，他们可都是生活在光亮里的精致整齐的孩子呢，最好不要离我这样的人太近才对，不要深入才对。我也不想……把他们扯进我的世界里。这样的，黑暗潮湿的世界里，

    我想着，自顾自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