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独立的。”

    我骄傲地把脸朝他的方向扬了扬。

    然而，邵子衿却突然认真严肃地站到我正对面，低下头对上我的眼神，双手也略微用力地按在我的肩膀上。

    我从没见过他这副表情，像是有人碰了他心爱的咖啡一样。

    “女孩子太独立，真的是值得骄傲的事吗？”

    “难道……不、不是吗？”

    我的气势一下子熄了火，小心翼翼抬头望着他的爸爸脸，弱弱地反驳。

    他眼中的严肃竟在那一瞬间通通化成温柔。

    似乎是下意识地，他抬手到我的头顶上方，然后，轻轻拍了拍我脑袋上的贝雷帽，像是哄小孩似的。

    “是，你很独立，很乖，很厉害了。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累呢？”

    盯着他的眸，听着他的声音，我的心脏骤停一秒。

    他却直起身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向前走去。

    “以后在我这里，你可以不用这么独立。”

    “其实，好多事情我自己都能搞定，也不想麻烦你们。你们把我当朋友，对我这么好，我反而心里不安……”

    我跟在他后面，声音闷闷的。

    他突然叹了口气，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些许无奈。随后，他微微退了几步，与我并肩。

    “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

    “我原来捡到过一条小猫，是被人抛弃的。我带它回家，给它吃面包，给它洗澡，它却凶巴巴地吼我咬我。”

    “那你肯定觉得它不知好歹，不想要它了。”

    我低下头，把视线放得很低。

    “不。我当时只是在想，它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它连幸福都怕……”邵子衿脚步顿了顿，我余光看到，他把头转向了我，又开口：“我很心疼。”

    我的思绪又被黏住了似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鼻子有点奇怪地发酸。

    邵子衿，为什么突然给我讲这个故事呢？

    “那，它后来呢？”

    “我那阵子有点事，没法照看，就把它送到附近一家猫咖了。它现在很幸福。以后有时间，我带你去看它。”

    “好。”

    “现在，我们先看夜景。”

    我一抬头，才发现我们已经到了邵子衿所说的天桥了。

    我们走上去，站在栏杆前，望着这座城市。

    此刻，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座城升起了一簇簇暖光，脚底，不停有汽车呼啸而过。周边的大楼，灯火通明。

    灯火葳蕤自生光。说的便是如此景象吗？

    “真美。”

    “是吧。”

    我们两个人倚在栏杆上，看着远方，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有时我在想，到底是我们在看夜景，还是夜在看我们。”

    我轻笑两声，回答他：

    “大概是我们和夜在互相望着吧。”

    接着，我转过头去看他的眼睛。

    突然，我愣住了。

    此刻，天边溢出淡淡的星光，和周围街灯大楼的灯光，一起投进他的眸子，与他眼里本身闪烁的光彩交错在一起，映出……一个女孩的影子。

    那是个身穿格子衬衫，头戴贝雷帽的女孩。

    她整个人正温婉地笑着，如同一幅画，宁静而美好，温柔而动人。

    那是……谁啊……

    那是……我吗……

    是那个抑郁成疾，孤僻怪异的我吗？

    我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了？

    自从记忆中那个少年离开后，这样的我，仿佛也跟他一起跳下去。我本以为她早已死亡，尸骨无存，再也没了重见天日的模样。

    而，邵子衿，他做到了。

    刹那，我整个人仿佛定格一般，被空气束缚在原地，再没了移动一毫米的力气。

    脸上似乎有什么不自觉地滚落，冰凉。

    “啊——”

    “你你你你怎么哭了？”

    “俞澄？你说话，你没事吧？”

    我听到邵子衿吃惊的担心的声音，感到他手忙脚乱地帮我擦着眼泪，看着他无处安放的，手足无措的表情和动作。

    忽远，忽近。

    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吗？

    眼前的少年眉头皱了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直接向前两步，有些许犹豫地，轻轻把我圈在了怀里。

    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俞澄，你是不是想你父母了？”

    我感受着鼻尖的温度，扯回来一些思绪，在他的拥抱中缓过神来。

    那是很绅士的拥抱，严格来说，甚至不算是个拥抱。他只是把双手交叉在我背后，轻轻放着，身体却始终与我保持着距离。

    恍惚间，我只感觉仿佛有一片模糊的影子，带着温暖明亮的光飞向我。

    那是……神吗？

    我的神明……来救我了？

    看我依旧是不说话，他似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只得先放开我，再次伸手擦净我的眼泪，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微微望了眼他：

    “我没事……”

    “有事。”

    他盯着我，脸上是我不曾见过的认真诚挚。

    “俞澄，没事的，他们出差再久，也总会回来的，而且不是还有我吗？你家没人照顾你，我照顾你。”

    我的心跳，一瞬间如野马脱缰，再也控制不住，与耳边汽车发动机的喧嚣声融在一起，吵得要命。

    我定了定神。心里无奈地想，邵子衿这傻孩子，不知道这种承诺，太重，是不能随便说的吗？

    我深吸一口气，再对上他的眼神，对上那里亭亭玉立的女孩。

    “谢谢。”不仅是为他刚才的话。

    邵子衿无言地拍拍我的肩膀，顺便把我肩上的白色外套往前扯了扯，非要让它包住我的身体才放心似的。

    我们又一起扭过头去，去看这城市的光。

    此刻，大概是下班的人都回到了家，远处大楼上的窗子，一个一个地亮了。

    我默默想着，那一扇扇窗子里，住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那些人应该都会幸福吧？

    “你看，灯一盏盏亮起来……这样的夜景真的很温暖。”

    “是啊。”我望了许久，又突然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惜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

    我不太确定他是否听到了我的自言自语，只是感觉到，身边的少年似乎突然沉默了，然后是一阵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我的耳边又传来他极致温柔的声线。

    “有的。”

    “你说什么？”

    “我说，有的，有灯为你而亮的。”

    我勾起嘴角，正要笑他这哄我开心的话，可余光里，却突然溢进来一片温暖的黄色。

    我再次愣在原地。

    回头看时，邵子衿的手掌心里，正捧着一盏小小的半圆形应急灯。

    “看，我这盏灯，现在就为你亮着。”

    我吃惊的盯着，好像不会说话了一般。

    那灯，一看就有年头了，光线变得又黄又暗。

    但，正是这团昏暗的光，在这样灯火交错的天桥上，给予我无限暖意。

    我承认，在那一刻，我终于对明天的世界有所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