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啊！这还是人的胳膊？”

    看着他们一个个被震撼到的样子，我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那条胳膊。

    一道道疤痕烙在原本白皙的胳膊上，或大或小，或深或浅，有的将近红色，有的是淡淡的粉，还有的甚至凸起一道明显的痕迹。

    这些疤痕凌乱交错在手臂上，如乱麻，如盘蛇，使人看了触目惊心。

    年静远轻轻托起我的胳膊，左看右看，面色越来越凝重。接着，她又想想到了什么，神色瞬间紧了紧，深皱起平日舒朗的眉，握住我的手背，然后，轻轻，翻过来……

    当看到我手腕动脉上方的疤时，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澄澄，你不要这样……”

    我无奈地闭了闭眼睛。

    完了，全完了。

    这下什么都瞒不住了。

    “没事。你看这些疤，都是好久以前的。”我安慰她。

    “你怎么能自残呢？还有手腕，你是……你是……轻生过吗？”

    我抿抿唇，不置可否。

    年静远撇撇嘴，俯下身，趴在我身旁，双手紧紧环住我肩膀。

    “以后千万不许这样，要好好的。”

    我轻轻抚着她的胳膊，顺毛似的。

    “会的，会的。”

    “你说到做到！”

    “放心，我肯定努力活下去。”

    这话说得并不夸张，我每天看似轻松，实际上，消极的烦躁的想法时不时跑出来软绵绵磨着我，每天要自我安慰自我鼓励多少遍，才会有勇气这样带着病痛继续生活呢。

    关雯面无表情地坐起来，拉过我另一只手，把袖子撸起来。

    看到右胳膊只有稀疏的几道疤，她松了口气。

    一直没说话的尤嘉傲突然抬头看着我问：

    “这都是你自己弄的？”

    我心虚地点点头。

    “看不出来，是个狠人。”

    我不再说话，只是避开他们每个人的眼神。

    太尴尬了。

    “为什么你右胳膊没有？”

    邵子衿的表情像是担忧，又像是生气，更像内疚。

    “我舍不得……要拿书握笔的。”

    尤嘉傲冷笑一声：“还挺双标啊。舍不得动右胳膊，那你就舍得放弃自己的生命？”

    “不……”

    当然不舍得了，不然我可活不到现在。

    我们这样的人，要不是残留着那点牵挂和信念，早一死了之了。

    但同时，我们这样的人，也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们都会拼上全力让自己活下去。

    “俞澄，这些年你在外面是怎么过来的啊？”

    我微微抬头看着她，下一秒却笑了出来。

    “这可不是坏事。”

    我一直相信，从小在不幸中熬过去的孩子，长大后，便会手持星光，脚踏银河，去完成只有神才能做到的神迹。

    生命的神迹。

    “但说实话，这种生活……”

    关雯皱了皱眉。我却笑得更灿烂：

    “我一开始想象的生活不是这样的，但我还是尽力去热爱它了，对吗？”

    “你为什么还在坚持？”

    “生命。”

    我笑笑，接着说：“我想有一天让自己的生命也能散发出光。不求多亮多热的光，只能照亮某个角落就够了。我想有一天挣脱黑暗，带着自己的生命到闪闪发光的地方。”

    邵子衿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思考着我的话，许久才开口：

    “生命的光。你是说，价值？”

    我点点头。

    “真好。”他笑起来。

    一时，几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有年静远挠着头凑过来问：

    “你说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啊？”

    “在于我们和世界之间的相互照亮吧。”

    “相互照亮……不错的词。”尤嘉傲答。

    我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眼神却偷偷瞥向一边站着的少年。

    其实，在这世界上，我已经遇到了照亮我的人啊。

    邵子衿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眼神，突然笑起来，然后转身对着大家说：

    “我想单独和俞澄说几句话……”

    “单独说什么啊？还有什么我们不能听的？”

    关雯一脸不满，看看我，又看看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抱怨：

    “哼，孩子长大了，有小秘密了。”

    “好啦，咱们走吧，孩他爸？”

    “噗——”

    等大家都退出去后，邵子衿轻轻坐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以后不许这样了。”

    “那你以后也不许那样了。”

    他沉默下来，眼神避开我，有些不自在，像是做错事心虚着怕家长责罚的孩子，神色恹恹的。

    “医生说你这几天睡眠不足，不好好吃饭。是因为我吗？”

    “不然因为谁？你都干了什……”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

    我瞳孔猛地放大，全身僵硬。

    他虽然瘦削，但抱着我的臂膀却十分有力气。我在他怀中，闻着他衣服上淡淡的草木香气，心瞬间就安定下来。

    大概过了几秒，他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那样抱着我不放开。

    我于是伸出手，试图推开他。

    感觉到我推他的力度，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气息正好扑到我的脖颈间，痒痒的，惊得我浑身一颤。

    “不是你说的吗？让我早点回来，不要再推开你了。怎么现在，反而是你要推开我呢？”

    他的这些话，让我瞬间想到那个晚上，那个陌生的他，瞬间又有些生气，干脆铆足了劲，一把推开他。

    “可你当时，就是这么推开我的。”

    他愣了愣，目光里满是愧疚和颓丧。

    “对不起……那几天，我因为一些事状态不好，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对你说的那些混账话，通通不当真。”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对我道歉。

    一时间，我的思绪有些混乱，干脆低下头，不再说话。可这个动作，似乎让他觉得我还在生气。

    他的表情更慌张了，目光里的自责和不安，也更加汹涌。他再次犹犹豫豫地朝我伸出手，向我靠过来，感受到他的动作，我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少年脸上，本是温柔真挚的神情，却在触及我眼底的防备时变得凄凉而伤感，变得轻轻的，弱弱的，像是奄奄一息的小动物。

    他默默收回半空中尴尬的手，头，也一寸一寸地低下去。像是浑身的血液都在一个度一个度地冷下去。

    我愣了愣神，心疼的情绪把脸上故作淡定的表情烫出来一个缝。

    “邵子衿……”

    “……”

    他还是不说话，也不动。

    我鼓起勇气，往他那边移了移，然后，有些生涩而害羞的抬起双手，软绵绵搭在他小臂两旁，脑袋有些泄气地轻磕在他肩膀。

    一个生疏而别扭的拥抱。

    “其实，虽然你推开了我，但如果再来一次，我大概还是会……”

    本来是我自己开口，此刻却害羞起来，声音却越来越低，低到听不见，掉进深不见底的空气里。

    他没有回应，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双手，在我背后，抬起来又放下去，抬起来又放下去……

    终于，他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地，轻轻抚上我的背，动作轻柔得有些小心翼翼。

    “你不生气了？”

    “嗯。”

    “你原谅我了？”

    “嗯。”

    他终于笑了，神色放松下来，像是濒临冻死的小动物慢慢回了温。

    一股力量猛地袭来，他身后的手突然紧紧环住了我，把我拉进他怀里。

    “咳，好了好了，放开我吧。我毕竟是女孩子，你这样……”

    我的声音停住，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我不。”

    “啊？”

    “我不。”

    他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笑出了声。

    “我早就说过，我的拥抱，随你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