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不知要开到何时的批斗大会就这样被截胡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年静远伸感慨道：“教务处什么会开的这么及时！简直是救星！”

    杨景逸大笑两声，语气是满是沾沾自得的骄傲：“哪有什么会啊！我才是你们的救星！”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蒋老师的座位问：“所以，你刚才骗他的？”

    “不然怎么解你们的围呢？”

    “啧，多管闲事。”

    尤嘉傲对着杨景逸狠狠翻了个白眼，随后就扬长而去。

    关雯也不想领他的情，正眼都不瞧他一眼，转身就拉着我和年静远往教室走。

    我被拉着疾走，听到身后，邵子衿和杨景逸正说话。

    “办公室其他老师们不是开会去了？”

    “他们出校门吃麻辣拌去了。”

    “那蒋辰冬一会去了发现没开会，下来怕不是要骂死你。”

    “他？算了吧！他可不敢！”

    我摇头，果然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做事只随心随性的杨景逸。

    回到教室后，杨景逸一脸得意地坐在我旁边，开始翻他桌上的笔记。

    我瞟了几眼，字写得歪歪扭扭，一看就很心浮气躁，不过，每页都还算工整，密密麻麻的……也能看出下了功夫。

    “你看什么呢？”

    我的思绪被他这句话斩断，怔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扭过头。

    “没事，看你笔记做的挺好……”

    他嗤笑一声，像是自满，又像是自嘲。

    “当然好了，原来可是有那么大的动力，能不好好写吗？只是现在，再好也没用了，也，用不上了。”

    他眼眸闭了闭，又微微阖着，单手撑头看向我的桌角，邵子衿刚刚给我泡的卡布奇诺正翻涌着热气。

    他轻叹了口气，面色淡淡的，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纨绔气息，但我却从中读出了一点悲伤。

    “你……”

    他突然摆摆手，打断我的话。

    我不明所以地望过去，看到他眼神中辗转着某种复杂而矛盾的思绪，看起来，很乱，很凉。

    他合上手中的笔记，一把塞到我怀里。

    “算了，同桌，这几天的笔记我都好好记了，借你抄，别嫌弃就成。”

    “啊……谢谢。”

    “客气。”他抬了抬手，有气无力地。

    我随手翻着他的笔记，在一些标注的地方，能看到一点令人惊喜的灵光。

    “实话说，你很聪明，我觉得你是块学习的好材料，一定要继续努力下去啊。”

    他轻哼一声，摇摇头。

    “好材料也会朽的，努力也会被埋没，同桌，往后啊，就看命吧。”

    我皱皱眉，品着他这话，总觉得还有些其他的意思，我似乎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他张开双手，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依旧像那个开朗阳光的大男孩，可我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起身，爽快地拿起篮球，疾步离开座位。

    “同桌，咖啡要趁热喝啊。”

    “……”

    杨景逸的这点微小的转变让我觉得不舒服，但又无能为力，只是心事重重地抄起笔记。

    而周围的同学又一直在讨论期末考试，难免有几句被我听了进去。

    “期末考试还有不到半个月，好快。”

    “这回第一名也不知道会是谁。”

    “纪元元吧，阳中学神啊。”

    “也不一定，老师说这回会大洗牌……”

    受他们的影响，我想起上回考试的大退步，从前几一下子掉出十名以外的成绩……这次，我一定要追回来了！

    果然，人的野心就是如此。一旦爬上高处，就再不愿重新跌下来了。

    可是，想追回来，也得有那个实力啊，现在的我可以吗……

    我心里烦躁得不行，连带着手中的笔也停停走走。

    突然，手指间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惹得我发颤。

    又手抖了……这是我常遇到的，烦人的躯体症状。

    眼看着也写不好了，我索性扔了笔，趁大课间这个空挡出去走走。

    出教室门之前，我还看了眼邵子衿他们的方向，他们四个正在高高兴兴地聊天，似乎并没有看见我。

    我从教学楼一路走到了小花园，最后，在一棵老树前停了下来。

    听静远说过，这棵树年岁可久了，也不知道谁种下的，只有孤零零的这一棵在这，几十年如一日地立着。

    老树树干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让人怀疑它下一秒就会倒下，抬头望去，漫天都是黄黄的秋叶，随着风一片一片地落下来。

    我正出着神，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惊得我浑身一抖。

    “蒋老师？”

    蒋老师双手插兜，站在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在这思考人生呢？”

    “我就……随便转转。”

    我想到刚才还没开完的批斗大会，心里有些发怵。他肯定已经发现杨景逸骗他开会了吧？不会是专门过来骂我的吧？

    “难得看你出来，平时这时候你都躲在教室做题。”

    “是啊……今天心情稍微有点烦躁，就出来了。”

    “为什么烦？因为今天我把你们骂了一顿？”

    我赶紧摆手：“不是不是。马上就考试了，我是怕考不好，像上回一样一下子掉那么多名。”

    他仰头轻笑两声，随后又摇摇头。

    “没有一个学生不担心成绩，但你，向来担心得有点过头。”

    “……”

    “现在掉名次算什么？再努力就是了，又不是一场考试定生死，过分在意成绩，不如多想想怎么在过程中提升自己。”

    “是。”我点点头。

    他拍拍我的肩膀，眼神里透出赞许和期望，那样灿烂的光，都对着我，一时间竟让我愣了神。

    “我看得出来，你很努力，一直都是。我不担心你的学习，但很担心你的心态。上回考试摔了一跤，是给你提醒的，而不是让你想来想去焦虑不安的。你要是再这么下去，可真就爬不起来了。”

    我抬头看他，是格外认真的神情，言语也是如此真切。一时间，我竟然有些感动。

    他从未像这样单独跟我谈过这些，我一直以为在他眼里，我就是个没存在感的小透明，是邵子衿纪元元之类人物的人肉背景板。可没想到，原来老师也会这么关注我，原来我的努力，也可以被看到。

    突然，一阵疾风呼啸而过，又惹落一大片秋叶。

    蒋辰冬随意伸出手接住一片，捏在指尖里端详它的脉络。

    看了许久，他突然笑了。

    “有一天你们也会离开老树，四下飘散。去天南海北，去你们想去的地方。”

    我看呆了。

    蒋辰冬不生气的时候，真是文艺又温柔，像古书里的翩翩公子。

    他翻手把那片落叶递到我面前，我立马小心翼翼地接过。

    “俞澄，老师送你句话——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