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德纳感到疑惑。这几年来，神殿巡逻的法师一直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问题，但这给人的感觉并不是风平浪静，而是隐含着危险的预示。上次处理比较重要的案子，还是在八九年之前，他亲自抓住了那两个跑进神殿范围内的、愚蠢的普通人，并由此得到了提升和嘉奖。从那以后，神殿内就没怎么听说过居民区的重要消息。原本，法师们都庆幸最近没有大事，居民区上贡的数额也都基本满足了需求，但是从去年以来，像他这样经常出去巡逻的法师，就总感到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至于具体有什么地方透露出异样感，他暂时还表达不出来。总而言之，当他走在普通人聚居的地点，进行例行的巡察时，气氛好像和往常并不相同了。从前，那些普通人一见到法师的身影，就会诚惶诚恐地行各种滑稽的礼，不断地进行恭维，生怕哪里让法师有什么不满。但是，大约正是从去年开始，这种情况不再维持着了。当他出现在普通人面前，进行例行的询问或者收缴贡物的时候，那些人的行为举止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恭恭敬敬地，但眼神似乎发生了异常，脊背好像也没有那么弯了。非要形容的话……他忽然想出了一句贴切的话：过去，那些人把法师看作高他们一等的某种具有威力的存在，而现在，那些人似乎认为法师在他们面前失去了高傲的资本。

    他想到这里，竟感到一阵好笑。普通人就是普通人，量他们也不敢对神殿的法师生出半点逾越之心。但是，越是回味自己最近巡逻的经历，他就越是感到无法说服自己。真的是自己想得那样简单吗，真的什么变化都没有产生吗？须知，有时，过度的宁静，正是某些恐怖的事情爆发的先兆。

    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等这次巡逻结束回到神殿以后，过了几天，他找到和自己的巡逻路线不同的几人，坦率地讲出了自己的疑虑。本以为那几人一定会帮助自己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谁知众人竟面面相觑，并各自从这沉默中品尝出了一丝不妙的端倪。加德纳率先打破沉默：“你们该不会都有这种感觉？”

    剩下的几名法师竟然都犹豫地点了点头。加德纳只感到自己的头脑一瞬间就像被重锤敲击，连带着视线都晕眩起来。他好不容易找回了思路，急忙说道：“恐怕此事需要上报长老议事会……”

    “不用上报了。”在他们身边，骤然响起了一个威严而苍老的声音：“我都听见了。请你们立刻前往议事会殿堂进行汇报，我会通知其余的几位最近巡逻过的法师。”

    加德纳连忙应是，并且感到那萦绕的声音和视线逐渐消散。另外的法师互相注视着，低低地说道：“幸好有第一长老在。”“长老们总能及时做出应对。”

    那自然是第一长老克瑞同的声音，想来在众人讨论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神殿的这个角落了。长老们要接手这个异常事件，自然就轮不到他们来操心了，因此这里的人们，都忍不住松了口气。只是……加德纳暗中想着，连议事会都要被惊动，是否意味着此事真的像他的想象中一样严重？

    在赶往殿堂的路上，加德纳和一众同僚受到了其余法师惊诧的注视。有好事者上前询问，但他们都默契地推说一时半会儿难以解释，也就让这些消息暂时没有外泄。等到了中央建筑群的时候，议事会殿堂的大门已经打开。加德纳往里一看，心中吃惊，但没有表现出来：九位长老，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到了五位。其余的四位长老，一般都守在各自的职位上，非极其重大的议事则不出席，因此五位长老的数量已经说明，议事会一定比较重视他们刚才所说的消息。

    第一长老克瑞同端坐在首位上，挥手让前来的十几名法师坐下。“诸位都知道我紧急召开议事会是为什么了。”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刚才在神殿中和你们每个人都进行了简短的交流，而你们一致承认自己感到居民区产生了变化，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们九人一致认为，贸然无视这样的预感，并不是稳妥的办法。如果仅仅一个人有这种感受，那还可以用偶然来解释；如果大部分人都有这种感受，那就说明，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确实有这样的变化产生了。”

    “什么变化？”第三长老不赞同地发言：“就为了这个含糊的感觉，你就把我们都喊过来开会。记录和档案，我也不是不关注。直到上个月为止都是好好的，那些居民区连贡物都没少交，你难道觉得他们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所有的巡逻者？”

    “问题就在这里。”克瑞同说。第三长老不解地看着他，等他给出一个解释。克瑞同继续道：“我看过神殿至少五百年份的档案。在这五百年中，只有大约十几年的记录显示，居民区在上交贡物的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而那十几年都是有史可查的丰年。其余的所有年份中，居民区总有各种琐碎的事情报到神殿中来，有一些人推脱贡物的数量，有一些人试图逃避惩罚……等等。总要经历一些波折才能度过，这才是常态。而据我所知，我们最近这几年，可不是历史上那样的丰收年啊！”

    随着克瑞同展开解释，议事会殿堂中开始弥漫起一股不安的状态。第三长老显而易见地收回了自己的疑惑，转而深思熟虑起来。加德纳坐在下首，偷偷地望着几位长老的方向。那些长老或者惊讶，或者忧虑，唯有克瑞同微微阖着眼皮，神情镇定如常。目睹长老们如此疑虑，并不是常有的事情。

    这次议事会的时间，实在很长。以克瑞同为首的五名长老，不断地向加德纳等人提出问题，而他们时刻紧绷着神经，以保证自己能在第一时间调动思绪、做出回复。而综合了这所有巡逻者的见闻所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果那些居民有什么隐瞒着神殿，那么他们必须要非常了解神殿才行；起码要了解神殿的巡逻惯例。

    “也就是说，”克瑞同提出，“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神殿中的某个或者某一些法师，帮助了他们。”

    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但是，每个人都极不情愿听到这种可能性；并且在终于说出这句话之后，每个人看着别人的眼光中，都不由得带上了一些怀疑的色彩。

    “不要自乱阵脚！”克瑞同喝道，“在确定这个猜测是否属实之前，不许你们散布这样的消息，更不许无端怀疑任何神殿中的法师。”

    他的这句话十分及时地止住了那点混乱的苗头，法师们又重新冷静下来。克瑞同环视了一圈，接着宣布道：“我们五人刚刚商议，得出了一个恰当的办法，可以试探出神殿中是否有这样联通外界的法师。”在许多期待的目光下，他继续道：“此事仅有今日参会者知情。从明天开始，我们在例行巡逻之外，增加一些人手，在巡逻路线所不及的地方，探查居民区的状况究竟如何。”

    加德纳一听便知道，今日喊他们这些巡逻者来，八成是因为克瑞同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就早有打算了。果不其然，克瑞同把目光投向这十几个刚回来不久的巡逻者：“麻烦诸位，最迟明早出发。务必隐藏自己的行踪，不要让正式巡逻者或者普通人有所察觉。对于神殿中的其他人，你们一概缄口。一旦发现线索，立刻回来上报。由于这次你们是做了额外的工作，此次巡逻报酬加倍，而且如果有人发现了重大的线索，就能直接在职务上得到晋升。”

    原本可能还存在的一些不满的情绪，在听到报酬加倍和职务晋升之后，顿时消失殆尽。就像其余的所有巡逻者一样，加德纳感到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倘若能够表现出色，今后在神殿中的地位便不用愁了！

    此时，在议事会殿堂中的所有法师看来，这件事情虽然棘手，但也绝不可能动摇神殿的存在——神殿的存在，对所有人而言，是天经地义、根深蒂固的。任何异常的状况，都一定会在法师的面前得到解决。因此，这十几名巡逻者压下兴奋的情绪，朝五位长老行礼道别，便挨个地走了出去。

    等到他们都走远了，其余的四位长老立刻把目光投向克瑞同的脸上。有人焦急地问道：“这样做，就可以了吗？我们对叛徒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们和居民区联络了多久！”

    “在答案揭晓之前，不能引起恐慌，每一步行动都要谨慎。何况，神殿已经享受了一千年的和平……”

    克瑞同只注视着前方的虚空。“或许我们比自己想象中脆弱。”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