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不是预想中的任何一种画！

    不是水墨山水人物，也不是工笔花鸟，这竟是幅极为特别的肖像画，只有黑白灰三种色调，仔细看去，全是细细密密或者疏淡的线条，却构成了无比立体的人物。

    画中的芷苓公主双髻宫裙，巧笑盼兮，与真人几无差别，且那目中竟还有亮光，错眼看去，似乎有种人物目光在流转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活了！

    国画讲究意境，恨不得每一幅画都能搭配一首诗词，赋予画作灵魂，这幅肖像画就没有什么意境，它更像是以实描摹不讲究意境的工笔人像，但又比传统的工笔人像更为直观和立体，立体到了给人仿佛在照黑白色镜子般的感受。

    从未见识过素描人像的兄妹俩都看呆了！

    “我给雪辰姐姐回个信！”芷苓公主好不容易才放下画像，拿起了信件。

    玧祚趁机拿走画像，放在眼前仔细欣赏，惊叹道：“真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绘画技巧，能画出这样的效果……芷苓，能否求你雪辰姐姐再画几幅？送我一份！”

    芷苓公主刚好一目十行的看完傅雪辰那篇很短的信，闻言眼珠一转道：“可以啊！我再回赠雪辰姐姐一幅新画，便可以央求她再送一幅这样的画给我了！”

    玧祚刚要笑着道谢，便听了到了芷苓公主的“但是”：“只是六哥，你想让我将画儿转赠给你，总不能白赠吧？”

    “行！我拿东西和你换，你想换什么？”玧祚笑问。

    芷苓公主立即道：“我不要你东西，我只要你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玧祚有点警惕，但他也不觉得芷苓公主能有什么大事儿。

    芷苓公主连忙在自己的书箱里翻了翻，翻出一本折子，双手郑重的捧到了玧祚眼前道：“六哥，你帮我将这份折子交给父皇吧！最好，还能帮我说说话儿！”

    能有事情给元安帝递折子的，只有几位已出府的皇子而已，连身为嫡子的四皇子也是到了今年才开始尝试递折子，其他皇子和芷苓公主顶多遇到重大节日、祭祀日的时候递个请安折子，日常递议事折子？不存在的！

    前头有过办差的经历以及得赐青卫之后，现在的六皇子玧祚也能够给元安帝递折子了，并且在芷苓公主看来，由格外被父皇青睐的六哥来帮忙递折子，那事情的成功率要比她自己去求父皇高太多了！

    递折子不是开玩笑的事，玧祚再受宠也不敢胡乱递折子，当即打开芷苓的折子认真阅读起来，发现芷苓的折子里通篇就请求了一件事：建所女校。

    为了能够让元安帝同意这件事，并且拨付专用的建校款项，芷苓还在折子里一二三四五详细的列举了建女校的种种好处，以及看上去可行性极高的分步计划。

    玧祚将折子反复看了两遍，先是震惊于这个设想的前无古人，继而就不敢置信，这能是芷苓这个没满十岁的女孩子想得出来的主意。

    他很快就看出了端倪：“这折子不是你自己写的罢？”尽管模仿了芷苓的语气。

    芷苓悄悄吐了吐舌头：“是四哥替我写的。”

    果然！这种极为详尽密实的说事风格，一看就是出自四哥了啊！玧祚暗地吐槽，不解的道：“既然四哥主意都帮你出了，折子都替你写了，为何不帮你递上去？”

    “主意不是四哥出的，是雪辰姐姐出的！”芷苓公主先纠正了玧祚的认知，随后解释道：“四哥刚刚被父皇惩诫过，他说若由他来递折子，恐怕父皇不同意。”

    所以你就想着让我来出这个头……玧祚懂妹妹的意思了，不过他也不敢打包票：“我可以帮你这个忙，顺便帮你美言几句，但父皇能否同意，我也不知道。”

    芷苓公主倒是比他有信心得多，闻言开心道：“谢谢六哥！有你帮我的话，父皇多半就会同意了！所以我才一直等着你回来啊！”

    等六哥将折子递上去，父皇肯定很快就有回应，同意或是不同意，到时候就可以回信告诉雪辰姐姐了，好希望父皇能同意！芷苓公主内心又欢喜又期待。

    午后，骑射课结束，宫学又到了下学时辰。

    玧祚朝着乾明宫而去，傅玉辰则需要出宫，两人正好有段同路。

    “令妹给芷苓出了个主意，打算建一所女校，这事儿你知道么？”玧祚随口问。

    嗯？傅玉辰诧异：“女校？什么女校？”

    玧祚明白了，这事儿傅玉辰不知道，他便笑了笑，不再多说：“事若不成，说出来也无用，事若成了，你必然能知道，现在成不成的还不知道，就不说了！”

    傅玉辰被玧祚绕的有点晕，却记住了妹妹给公主出主意这件事，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什么幺蛾子，他决定回去向傅雪辰仔细追问清楚，别又出了啥事。

    “陛下！六殿下门外求见。”

    乾明宫中，已经下朝的元安帝如往常般端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听见郑沢通禀，随口便道：“让他进来。”

    郑沢对此早有所料，当即对着殿门口守着的小太监点一点头，小太监会意，立即将玧祚放了进去。

    “儿臣叩见父皇！”玧祚先全礼节。

    元安帝搁下手中朱笔，笑望过去：“回来了！不错！看上去懂事多了！”

    “多谢父皇栽培！儿臣幸未辱命，青卫千人已顺利招募完毕，收归军营。”玧祚也露出了感激欣喜的笑容。

    元安帝又考问了几个他几个关于青卫招募的问题，玧祚一一作答。

    他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皇子身份就偷懒，把事情全丢给别人去做，也不因为自己尚未成年就不敢做出自己的决断，被地方那些积年官吏牵着鼻子走，因而无论元安帝问什么，他都能迅速答上来，毫无疏漏。

    元安帝越听越满意，望着儿子的目光都有些惊异了，这个儿子虽然年纪还小，可是长相、性情、能力各个方面都很让他喜爱，可惜了却不是嫡子。

    原本老四玧祯能力也是不错的，尽管人冷冷的，不太爱说话……

    父子之间气氛融洽，交流良好，玧祚趁机从怀中拿出了芷苓公主的折子：“父皇，儿臣来时遇到芷苓，受芷苓之托，有份折子，还请父皇御览！”

    郑沢连忙上前接过玧祚手中的折子，转呈到了元安帝面前。

    元安帝倒是意外了，他都没想过自己还能在不是上请安折子的寻常日子里收到小女儿的折子，当即带着些微的好奇心，展开折子看了起来。

    “女校？”元安帝还是头回听到这个说法，历朝历代，还真没人想过成立那么一所专门供女孩子们学习各种生活技能的学校。

    关键是，折子里列举的种种好处以及建校理念和章程，都有道理极了，并且具有极强的可行性，预算里边每年的耗费也没有特别高，莫说国库，便是内务府都能拿出这笔钱来，养活这么一所女校，从前无人尝试，并不代表帝国做不到。

    元安帝也看出什么来了：“你给出的主意？还是老四给出的主意？”

    “都不是！”玧祚微微一笑：“这主意却是傅玉辰同胞双生姊妹傅雪辰姑娘替芷苓出的，只有女子切身相关，才能想到这些。”

    元安帝点点头，随口发问：“你怎么想？”

    玧祚坦然道：“父皇慈爱芷苓，故而特许芷苓与儿臣等同于明德堂进学，然而芷苓与儿臣等终究男女有别，先生们所教授的知识对于芷苓而言，并不完全适合，比如针线女红、纺织裁衣，又比如芷苓喜爱的书画音律，明德堂均无教授。”

    “但若要另设一堂，另请先生，芷苓没有同龄的姐妹作伴，未免孤独，设若父皇愿意为此增添芷苓身边的伴读名额，何如不更大方些，将学堂往大了办，不拘文武百官爵位高低贵贱，惠及他们家中女儿，建一所统一教习的女校呢？”

    “是以儿臣愿替芷苓恳求父皇，父皇，您莫如便遂了芷苓的心愿吧！”玧祚很诚恳的抱拳朝元安帝揖了深深一礼。

    元安帝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们呀！只想着建女校的好处，可曾想过，芷苓还是个孩子，而无论皇后还是贵妃、宜妃，都不能随意出宫走动，那这女校办起来了呢？谁来当这个女校的祭酒，坐镇女校？本朝朝堂可没有女官。”

    玧祚一怔，这倒是个问题。

    元安帝还在继续：“就算这女校暂且挂名在芷苓治下，各种教习的女先生也都找齐了，那这么一所全是女孩子的学校，又该怎么才能守护得周全，不叫外面的歹徒有机会偷闯进去，坏掉一校女子的声名？高墙可未必能防住不法之徒。”

    玧祚脑子转得快，抬头道：“安全问题，儿臣感觉可以由青卫来负责！青卫所募者全是未成年的男子，目前卫中年龄最大的也未满十五岁，稍加训练之后，儿臣可以让他们分班轮值，在女校的高墙内外值守巡逻，护卫校内女子安全。”

    元安帝倒是被他说得沉吟起来，不得不说，这个事情真是凑巧极了，他让玧祚训练一批少年，作为将来封王戍边的班底，结果人手刚招募，都还没开始训练呢！芷苓想建女校，这些未成年的少年侍卫立刻就有了新的用途。

    说起来，让玧祚手下这些少年侍卫去守护女校安全，还真是比让正常的成年禁卫去保护女校更容易让人接受些，还顺便锻炼了少年侍卫，颇有些一举两得啊！

    元安帝本就颇为怜惜芷苓公主这个年纪最小的小女儿，否则也不会特许她上明德堂跟着学士级别的儒家先生读书习字，现在芷苓年纪小，混在男子堆里念书还勉强，将来再长大一些怎么办？

    原本他想的是再念两年，就让芷苓不必再进学了，可现在芷苓却有了个建女校的奇思妙想，竟完美解决了所有他顾虑的问题，既不必再有男女大防的拘束，又可以有许多女同窗，一同学些女孩子们必须掌握的技能，真是越想越觉得，可以的啊！

    元安帝起身在殿中踱了几个来回，终是同意了为小女儿专门建立一所女校：“既是你来替芷苓递的折子，那这件事便交给你负责吧！让你三哥挂个女校的祭酒名儿，延请女先生的事情也交给他去办，你就当个司业，负责女校的安全。”

    司业只是祭酒的助手，不负责具体的功课教习，不算作先生，倒好像是打杂的，祭酒交办什么事，司业就得办什么事。

    但既然元安帝说了让三皇子玧祉挂名祭酒，具体事情都由玧祚负责，那这个司业的权力就大了，相当于暂代祭酒之职，什么事都能管一管。

    玧祚没想到元安帝能给他那么大的权力，微微怔了一下才振奋的应是。

    元安帝并没有想过建所女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即让郑沢拟旨，同意芷苓所求，单独为公主建立女校，暂令三皇子玧祉挂女校祭酒之职，六皇子玧祚为其副手司业，同时从内务府拨款六千两银子以作建校的资金，并负责选址和督造事宜。

    具体的章程元安帝就不管了，都随玧祚和芷苓这一双儿女自个儿折腾去。

    因为不需调用国库的库银，直接走内务府的帐，因而女校的建立也就无需拿到朝堂上去讨论，无需经过内阁，玧祚很快就拿到了元安帝的中旨，三皇子玧祉和内务府那边也会相继接到一份同样的中旨，这事情就可以开始着手了。

    玧祚办事顺利，心情格外愉快，告退之后脚步轻快的出来，没走多远就在半道上遇见了对着乾明宫方向翘首以盼的芷苓。

    “六哥！怎么样？”看到玧祚，芷苓公主眼前一亮，连忙迎了上来。

    玧祚朝她笑道：“你运气好！父皇答应了！”

    “父皇这么快就答应了？！”芷苓公主闻言喜得差点一蹦三尺高：“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六哥你出马准行的！谢谢你六哥！”

    “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写信告诉雪辰姐姐！”

    还没等玧祚跟她说起具体的经过，芷苓便乐滋滋的跑没了人影。

    “……”玧祚很想告诉她，元安帝其实是个很好的父皇，也很疼她这个小女儿，其实她不必央这个托那个的，自个儿去递折子，元安帝多半也能答应，可惜了！芷苓还是有些害怕独自面对父皇，心理上的陌生畏怯可没那么容易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