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帝突然驾到，引得明德堂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大伙儿一齐拜见陛下之后，元安帝便在太监总管郑沢亲自放好的太师椅上落座，含笑望向了堂中众人，挥手让坐。

    他今日也是心血来潮，想着关心一下颜思昀能不能听懂明德堂的小经筵，这才在下朝之后先过来这边看看，原本也没想着露面的，看一眼没事儿就回去，没想到来时刚好听到傅雪辰就国内银荒若是出现该如何应对在发表议论。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即便出身菁华园女校，刚毕业就获得留校任教的资格，当上了教习先生，元安帝一开始也没觉得对方能有才华到什么程度，仅仅出于好奇，才躲在明德堂窗外，仔细听了一听。

    万万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没有一个字是乱说的，从扶桑盛产银矿，再说到国家银行的建立及其功用，再说到国库券的发行及其巨大的作用，每一个建议都跳出了前人的窠臼，给所有人都展示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偏偏这些建议还都不是空想瞎想出来的，粗听已经令人思路大开，再仔细斟酌，又无一不具备强烈的可行性，各种方案简直拿过来稍微完善一下便可直接使用。

    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小姑娘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了好吗？这是连当朝阁臣加在一起都想不出来的天才国策！

    而具备了如此才能的傅雪辰，正如纪泽所说，若生而为男，早就可以破格提拔了，少年为相这种事情，放在她的身上，半点也不过份！

    元安帝越看傅雪辰越觉惋惜，不由叹道：“天地生此女，钟灵毓神秀，此实凤仪天下之才具啊！”

    种种复杂的目光一齐落在了傅雪辰身上，难得元安帝如此赞誉一个人，还是一名年轻的少女，不是男儿，更不是朝中能臣，尽管其中还饱含着元安帝对对方身为女子不能为朝廷所用的一时感慨，却也足以令这名少女名扬天下了！

    并且史官会忠实的记录每位皇帝的言行，元安帝这评语一出，再结合史官的记录，千秋之后，说不得这位女子还能名留青史，为后人所热议。

    傅雪辰起身下意识就想躲开元安帝视线，但又疏然醒悟，自己早就恢复女装了啊！并且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多，自己身量长开，曲线已出，元安帝上哪儿怀疑她曾经女扮男装在御前晃悠过去？

    瞬间傅雪辰整个人都坦然了，笑弯了眉眼对皇帝揖礼道：“多谢陛下赞誉！”

    后世人都已习惯于接受对方的赞美，傅雪辰也是有虚荣心的，给皇帝那么一夸，想不要飘都难，一时忘了保持谦逊，竟对皇帝的夸赞照单全收了。

    元安帝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感觉小姑娘有趣极了！果然男女之间还是有差别的，若此刻面对自己的是位少年英才，得此赞誉，即便内心高兴，口中也早就连称惶恐了，哪能像小姑娘这般，居然全收了去。

    笑罢！元安帝又扫了在座几个儿子一眼，沉声吩咐：“刚刚这位女先生说的，你们几个都听到了！回去就先生所提的各项建议，都仔细给朕上一本折子来！”

    几位皇子一齐乖乖应“是”。

    来都来了，元安帝训完了儿子，让傅雪辰回座，又将目光落在颜思昀身上，这回的声音便要温和得多：“思昀！列位先生们所讲的东西，你可听的明白？”

    颜思昀赶忙起身回话：“回陛下，思昀大概能听懂五六成？”

    她语气中非常不自信，从小生长于回羌，汉学知识全靠母亲从小教导的那些，她还学的不精，刚才大家讨论的那些，她是真的只能听懂一少部分而已。

    “哦？能听懂过半了？”元安帝反倒有些意外之喜，不由起了掂量之心，便道：“如此说来，你的汉学造诣颇出朕之意料啊！”

    颜思昀干笑几声道：“我娘从我小的时候就教过我不少东西，千字文也学过的。”当然她学的不太好就是了！

    元安帝闻言“嘿嘿”一笑，开口吩咐：“纪泽你来，由浅入深，考一考县主！”

    纪泽自是恭敬答应：“是！”

    颜思昀一惊，连忙有些紧张地朝纪大学士望去。

    元安帝见状微微一笑，又网开一面：“允许你向你先生要些提示！”

    颜思昀望了傅雪辰一眼，这才神色稍安：“那好吧！纪先生请出题。”

    “县主无需紧张，臣会从最浅显的对对子开始，臣出上联，县主对下联，难度逐次加深。”纪泽安抚的望向颜思昀，语气一顿，最简单的上联便已脱口而出：“风！”

    对对联的简单要求，颜思昀还是学过的，当即略松口气，对了出来：“云！”

    纪泽继续：“风雷！”

    颜思昀：“云月！”

    纪泽：“风雷阵阵！”

    颜思昀：“云月……悠悠？”

    纪泽：“风雷阵阵雨潇潇！”

    颜思昀：“云月悠悠……”

    不行了！后面接什么呀？雪飘飘？这不硬凑嘛？颜思昀的目光不由瞟向了傅雪辰。

    傅雪辰：……

    她其实也不擅长对联诗词，好在经过这两年多耳熏目染，她的文字水准也蹭蹭蹭上涨了不少，只是对对子的话，她勉强可以应付的来？

    “日曈曈。”她试着轻声帮颜思昀答了半句。

    好在，颜思昀不是小燕子完全的不学无术，她也是有点汉学基础的，只是很不熟练而已，有傅雪辰提示，立刻答了出来：“云月悠悠日曈曈！”

    “县主答的好！”纪泽口中称赞，却瞥了傅雪辰一眼，这对子，还真就是要接日曈曈才能匹配上联，那么上联写风雨，下联对晴空，就比较工整了。

    纪泽再次出题：“万里！”

    颜思昀：“千秋！”

    纪泽：“万里山河！”

    颜思昀：“千秋岁月！”

    这次颜思昀对下联的速度快了不少，令她有些自得起来。

    纪泽微笑：“万里山河同一悲！”

    颜思昀一怔：“千秋岁月都……大喜？”

    “噗！”几名皇子当中传出有人笑喷的声音，不知是谁。

    芷苓公主可不管那么多，拍桌子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这下联要笑死我！”

    元安帝差点绷不住脸，纪泽也连忙咳嗽两声。

    傅雪辰都替颜思昀尴尬，连忙轻声提示：“共此忧。”

    对对子并不一定非要和上联对着干、反着来，意思相近也是可以的。

    颜思昀听清了傅雪辰的提示，也赶紧改口：“不不！是千秋岁月共此忧！”

    这就工整多了！气韵也由此统一，元安帝朝傅雪辰赞许的点了点头。

    纪泽脸上的笑意加深，道：“县主，请听最后一联：踏青沿河钓，小鱼尾尾鲜！”

    颜思昀自觉灵感爆棚，觉得这个容易起来了：“放牧满山跑，老鼠头头死！”

    纪泽顿时莞尔：“县主，臣的上联是：踏青沿河钓小鱼，尾尾鲜！”

    颜思昀：“那我下联是：放牧满山跑……老鼠？头头……死？”她傻眼了。

    “哈哈哈哈……”整个明德堂笑成了一片，连冰山皇子玧祯也满面无语。

    纪泽一顿“咳咳咳”，商、李两位翰林憋的表情扭曲，元安帝忍不住哈哈大笑。

    芷苓公主猛拍桌子，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傅雪辰也憋不住笑，赶忙捂着下半张脸掩盖自己的笑声，只是这一笑起来，她就没法帮助颜思昀思考下联了。

    “小鱼对老鼠，尾尾鲜对头头死！”元安帝笑罢，点头道：“朕知道你的思路了！针锋相对的对出下联也不见得是错，只是多数时候，文字更需要通顺、表情达意，最好是上下联总体看来风格一致，气韵一体。”

    “就好似你先生以日曈曈对雨潇潇，共此忧对同一悲，以美景对美景，以情绪对情绪，不破坏上联美感，甚至能以下联衬托上联意境，这才是真正的会对对子！”

    “思昀！还需跟你先生好好学习啊！”

    元安帝语重心长的先对颜思昀说了一句，又转而说道：“行啦！朕大概知道你的水平了，这明德堂小经筵你暂且就不用再来了，来了大约也听不懂，好在如今朕给你请了傅先生在身边陪着你，这段时间你就先跟你傅先生学着吧！”

    颜思昀不好意思的点头答应：“是！我知道了，陛下。”

    元安帝这才又转向芷苓公主：“芷苓，今日怎么不去菁华园了？”

    芷苓公主瞥向傅雪辰道：“父皇，我这不是听说您给颜思昀县主专门请了雪辰姐姐做先生嘛！雪辰姐姐可厉害了！我就想跟着雪辰姐姐学东西……还有今日明德堂小经筵，我也挺想跟着过来开眼界的，所以就跟着来了。”

    “行吧！既然你也想跟着傅先生学习，那平日里傅先生教导思昀县主，也算你一份随你参不参加罢！”元安帝对女孩子的功课就没有那么上心，芷苓公主不想上学，想留在宫里，他也没意见，傅雪辰如此有才华，女儿跟着受点熏陶也好。

    “多谢父皇！”芷苓公主甜甜一笑，看来父皇还是很宠爱自己的嘛！

    元安帝目光一逡：“时辰差不多了！都散了吧！思昀留下。”

    其实纪泽也准备了一场筵讲，只是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被元安帝驾临打断了进程，但皇命既下，也不能反对，只能是留待下回了。

    当即明德堂众人纷纷告退，皇子们都忙着回去按照元安帝的要求写折子，傅雪辰跟着芷苓公主也离开明德堂，到庭院中等候，屋中只剩元安帝、郑沢和颜思昀在。

    芷苓公主踢着路边的小草，闷闷不乐：“父皇单独留下她干什么呀？我父皇跟她之间还能有什么话是不能让我们听的嘛？”

    傅雪辰安抚的试着解释：“或许是关于她娘亲的事儿，陛下不想外人知道？”

    芷苓公主怔了怔，种种迹象看来，元安帝对颜思昀的母亲有感情已是确凿无疑的事实，这么看来，事情涉及上一代的恩怨，元安帝想要私聊倒也无可厚非。

    傅雪辰还真没猜错，元安帝看着颜思昀，开口就说的是颜思昀母亲的事：“你母亲的信，朕都看过啦！她有和朕提到你，言说这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朕给你找一个可靠的好人家，让你风光大嫁！”

    颜思昀黯然片刻，强笑道：“我知道，我都能猜到，我娘她向来所求不高。”

    元安帝再次许诺：“你放心！你娘虽不在了，可朕还在！朕必遵循你娘的遗愿，为你婚事上心操劳，绝不教你再受半点委屈。”

    颜思昀忍不住探问：“我娘她还说了些别的什么么？”

    元安帝斟酌着道：“还说了……嗯，她当初被歹徒绑架后，隐约听到的一些江湖切口和黑话，你娘不明其意，但朕命人调查之后，知道了那几句江湖切口，来自湘楚与两湖之间地域上的一伙反贼，号称百联会的存在。”

    百联会？反贼？颜思昀惊讶的抬起了头，怎么母亲被绑架被拐卖还跟反贼势力挂上了关系？难道自己真猜错了，皇后姨母是无辜的？歹徒背后另有其人？

    元安帝背手而立，来回踱了几步，沉吟道：“朕决定了，过些时日，便南巡两湖湘楚一带，顺势查一查这伙反贼势力，找出当年绑架谋害你娘的真凶嫌犯，到时候，你也跟着朕一起，走上这一趟！”

    “好的！”颜思昀一口答应，为了母亲，让她做什么都可以，顺便又问了一句：“那皇后娘娘，她也会一起去么？”

    元安帝点头：“也去！皇后的娘家就在湘楚地界，那里也是你的外家，有她带着你同回张氏家族，你趁机认一认你外家亲戚也好。”

    颜思昀感激福礼道：“多谢陛下！您为我考虑的太周全了！”

    元安帝莞尔一笑道：“朕说过了，你娘救过朕的命，朕对你再怎么好都不为过！好啦！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都可说说？”

    颜思昀眼珠转了转，忽然问道：“陛下！我若是看中了您的某位儿子，可不可以嫁给他，做您的媳妇？”

    元安帝笑道：“只要你喜欢愿意，朕自无不可！”

    颜思昀却又追问：“那您可不可以再答应我，我喜欢的那位，您别让他当太子？”

    元安帝一怔：“为何？”

    颜思昀小郁闷的道：“当了太子，将来必是皇帝，皇帝都有三宫六院，我可不想和一大堆女人在后宫争风吃醋，还是嫁给王爷好，后院清静。”

    元安帝先是失笑，复又有些尴尬，继而想了想道：“可以！那你先告诉朕，你这是看上谁啦？今日明德堂中，他是不是也在？”

    颜思昀调皮摇头：“在我确定他的心意之前，请恕我不能告诉您。”

    元安帝被她的小女孩情态逗得无奈宽容一笑，倒也没有非得立刻追问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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