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滑稽戏。

    对于李贶生来说，他自己的立场是不怎么在意立宪的，这是老师所教导他的一点，虽然老师一直表现出好像对立宪很看重的样子，但实际上，用老师自己的话说就是：

    “废话，我是皇帝，我手下至少二十万我能保证忠诚的军队和超过五万的行政人员，并以这些为基础，我还有至少一百万劳工和超过七百万自耕农的支持，凑合凑合，就算打内战，支持我的人也超过一千万，我能动员出至少五十万的军队。靠着这种力量，我决定什么样的宪可以立，什么不能立，我绝对保证立下的宪对谁有利，我当然看重立宪了。

    可那帮贫农，中农和劳工呢？他们有力量吗？他们有自己的行政体系，有自己的武装组织，有成熟的组织结构，有完善的政治理论和哲学思想吗？没有！他们拿什么来保证立宪立得是对他们有利的法？他们又拿什么来保证上面的老爷们能够遵守？

    没有这些，要是他们还看重立宪，那就是自己找根绳子把自己捆起来，找死！”

    大概就是这样的。

    简单来说，就是老师立的宪肯定对老师有利，所以老师看重，而劳工们没有力量，立宪也不一定符合他们利益，反倒有可能限制他们，要是劳工再看重一点立宪，自己还被束缚住，那就全完蛋了，连暴力斗争的道路都被否决了。

    从六六法里也可以看出老师的想法，其通篇，特别是前十条的最后几条，基本上就是在阐述底层普罗塔利亚有去权利和义务捍卫自己的利益，并且可以，能够，应当去在必要时刻用一切手段推翻对他们有害的制度。

    或许在一些封建士绅，儒家文人们看来这是不道德的，残暴的行为，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鼓吹秩序的崩坏。就算被损害了利益，底层也应该用更加道德，温和的手段去争取自己的利益。

    但在老师看来，用暴力去推翻并建立一个维护自身阶层利益的制度，就是最大的道德。

    保护自己和自身阶层的利益不是不道德的表现，相反，无法保护自己和自身阶层的利益才是不道德的表现。

    这种观念上的截然不同甚至冲突影响了李贶生，让李贶生可以以一个较好的心态轻松的观察着眼前这帮文官们的表情。

    哦，还有那几个宗室。

    话说那几个宗室是以什么名义上朝的来着？观政？不对，观政应该需要老师签字通过吧，那就是文官那边的许可？

    算了，无所谓，老师不是在乎这种事情的人，他也不是。

    比起这些，不如看看朱载坖那纠结的表情更好。

    文官们已经顾不得什么殿前礼仪了，反正这玩意儿早就没用了，也没人在乎，在乎的人也影响不到什么。

    朱载坖几次想要说些什么，然后又退了回去，一脸的纠结，文官们吵吵嚷嚷，在短时间里明显的分成了好几个派系。

    而站在群臣之首位置的......嗯，老熟人了，海瑞，海圣人嘛。

    青天大老爷，当代魏征，文人之首，大明宰相，不可腐蚀者......海瑞海青天。

    正德四三年，海瑞一路做火箭般的升迁到统治核心层，并于区区四年后成为了吏部尚书，之后一路爬上政务院左相的位置，成为了王守仁之后，正德朝第二个行政体系实权二把手。

    但海瑞本身并未因此而放纵自己，他严于律己，做事一丝不苟，既不参与文官集团内部的各派斗争，也不是皇权的代表，更多的时候，他就像是一个平衡和协调各方的中间人，久而久之，文官们都将海瑞视为一个公正，客观，中立的人，使得海圣人的名声更大了。

    李贶生倒是知道更多的内幕，例如当年他被老师带回宫之后，老师就一直在对王守仁留下来的一系文官下手，但由于老师没有直接插手行政系统的缘故，导致王守仁一系被打压后，形成的权利真空导致了张居正等新政派和各派的崛起。

    在各方势力里，老师需要一个能够保持中立的人物替他守着行政体系，因此，海瑞才得以从一个举人的身份飞速升迁。

    虽然李贶生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就认定了海瑞。

    海圣人一脸平静，当他看见李贶生看向自己的时候，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李贶生则抱拳回礼。

    他们两人也认识，当年海瑞入京，老师邀请他到皇宫里吃了顿饭，李贶生也在场。之后海瑞在当吏部尚书之后还当了一段时间的顺天知府，李贶生当时在顺天做社会调查还托对方帮过忙。

    算是那种‘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关系？

    李贶生内心里其实有些希望海圣人能够站出来说两句，表明表明自己的立场——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海圣人不会轻易在除了道德绝对正确的事情以外表露自己的立场，而近些年来，随着社会道德体系的变化，海圣人也开始越来越沉默。

    这也是为什么李贶生会说海瑞是‘圣人’的缘故，这不是什么他对自己亲近的前辈的尊重，也不是对海瑞的敬佩，而是一种更类似于嘲讽的说法。

    圣人，完人，永远不会犯错，永远站在正确的一方，被所有人所喜爱，所接受的圣人。

    李贶生一般认为这种人不存在，因为在他接受的教育里，不存在人性这种虚构概念，自然也没有什么人性至善的圣人。

    他只是挺好奇这个圣人到底最追求着什么，以及，面对立宪这种事情，对方又是否能够真的完全保持沉默。

    老师快死了，在死之前，老师强撑着身体想搞定最后几件事情，可等老师死后，一些妖魔鬼怪就该蹦出来了。

    李贶生可不希望等到他跑去对付那些妖魔鬼怪时，才发现他以为会支持他的海圣人，其实暗地里才是隐藏的最好的那个反对派。

    明面上的敌人不可怕，暗地里隐藏起来的，伪装成你的同伴的敌人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