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过往
章国,乐亭县。
饭馆里客满盈门,伙房内锅勺来回颠炒着,庖厨盛菜出锅。
“上菜了。”
“来了。”
腰系围裙的少年推开帘布,走到灶台前将菜肴放进托盘。
“再来一份,葱爆肉片。”
面向炉灶。
“知道了,那小子,起来剥葱。”
少年捧着餐盘走了出去。
“来了,几位客官慢用。”
躲在墙角擦拭了几下额头,没等完整的喘口气,邻桌的客人便站起身来,于是快步走过去。
“谢谢,一共三钱银子。”
夕阳西下,连轴转的忙碌过后,少年走出门坐在石阶上面,从怀中掏出早已冷掉的馒头咀嚼起来。
“今天可真够累的。”
一名年龄与之相仿,身材极其瘦弱的少年坐在了旁边,看起来仿佛刮阵风都会被带到天上去的样子。
“是啊。”
继续嚼着馒头。
“你就吃这个。”
回头看了看,悄悄从腰间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是满满一团青椒肉丝。
“这是……”
“嘘,大师傅今天喝酒被掌柜的发现,遭到了训斥,心情烦闷,就在菜里放了好多盐,托他的福,剩下了许多,味道是重了些,用来夹馒头正好。”
“谢谢。”
抬手接过。
“你不吃吗。”
“我刚刚吃了块儿锅巴,已经饱了。”
“瞧你这皮包骨的样子,每次剩菜你都带给我,还有一个馒头,一起吃吧。”
“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两人相互推让,这时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前。
“如果可以,先让我把东西送进去吧。”
转头看去,来人披着麻布斗篷,手中拎着几只野山鸡。
“你来了。”
从石阶上站起身。
“交给我吧。”
伸手接了过去。
“掌柜的,野味到了。”
正在拨弄算盘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清点了下数目后,从柜台下取出一小吊铜钱。
少女到手后,仔细数了数,又从中卸下来几文。
“打二角酒。”
少年看了看。
“又是给那个人吗。”
少女拿过酒瓶,明显强颜欢笑。
“先走了。”
瘦弱的少年走上前。
“她真的很辛苦呢。”
夜幕降临,收拾好一切后,二人结伴走在回住处的路上。
“运气不错,还拿到一些酱牛肉。”
当经过胡同口一处住宅门前的时候,忽然听的里面传出了激烈的争吵。
“要你有什么用,你们娘俩都是过来讨债的。”
东西摔碎的声音。
“钱怎么这么少,你藏起来了对不对。”
“我没有。”
“还说没有。”
打巴掌的声音。
“明天把你带到教坊去,看还老不老实。”
少年忍无可忍,翻墙闯了进去。
推门而入,地面有摔碎的陶碗,女孩脸颊红肿,眼中含泪倒在一边,炕上是衣衫不整,醉生梦死的邋遢男人。
“雪兰,你怎么样。”
“混蛋!”
“谁啊。”
瘦弱少年将人扶起。
“你不配做她的父亲。”
“嗯?你们两个小子我认得,整天和她厮混在一起,准是没安好心。”
踉跄着起身,抬手便打,少年也不示弱,很快双方撕扯起来。
但终归年龄较小,自己被仰面按在了炕上动弹不得。
“哪家的野小子,勾引我闺女,好好教训你。”
掐住脖颈。
瘦弱少年上前阻止,却一下子被推倒在地。
呼吸变的愈发困难,少年双目微睁,脚掌用力蹬住地面,手掌胡乱摸索着。
“去死吧。”
探着探着,指尖传来了硬物的感觉,于是连忙抓住。
噗呲!
直到温热的血液滴落下来,少年才从束缚中得以挣脱。
那是一把狩猎短刀,现在刺进了那个,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男人胸口。
短暂的震惊过后,少年持柄更加用力。
金属穿过筋肉的响动清晰可闻。
“哈,咔……”
直到失去气息。
整间屋子重归宁静,三人谁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目睹生命的逝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
拿刀的手开始颤抖,但很快强行使其镇定下来。
“走……”
咔嚓!
天边响起一道惊雷。
阴沉的天际不知是朝阳还是正午,唯一在做的就是向前跑,向前跑,不顾一切的向前跑。
身后追击的马蹄声似乎越来越近。
“再坚持一下,渡口就在前面。”
这就是常说的亡命徒吗,和丧家之犬没有区别。
终于,流淌的河水出现在眼前。
跳上木船,瘦弱少年奋力解开拉索。
只要过了河,就是景国的地界了。
“坐稳,我来掌舵。”
少年回过头。
“鲍褚,快……”
小船顺着河流慢慢飘向远方,码头上,追击的捕快已经将人擒获在地。
“嬴连,快走,别管我。”
“鲍褚。”
捕快拔刀在手,脚掌踏在鲍褚的头上。
“看你往哪里跑。”
嬴连把桨交到雪兰手中。
“走的越远越好。”
纵身跳下船,顺着河面游了回去。
“事情是我犯下的,和他没关系。”
却被捕快一脚踢倒。
“小兔崽子,胆子不小,敢杀人,反倒害老子追了一天一夜。”
拳打脚踢,将怨气发泄在了两人身上。
“船上还有一个。”
嬴连闭着眼大喊。
“和那人没关系,是我挟持的她。”
殴打还在继续。
“两名孩童,何须如此强硬对待。”
着旧衣,头戴斗笠,身背包袱皮的男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附近。
“呦,爷们当差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指手画脚。”
“滚远点,叫花子,当心把你也给送进大牢去。”
男人不为所动。
“再打下去,只怕性命不保。”
一名捕快握着刀把走过来。
“还真有喜欢多管闲事的,我说你是不是……”
蛮横地推掉斗笠,显露出了藏在下面的面容。
“额,等等,这个好像是?”
有人提醒。
“像是在公告栏上见过。”
“是他!”
纷纷拔刀。
男人不慌不忙,垂于身侧的左手向下展开。
脚下的地面突然间如同波浪般来回起伏,且柔软易陷。
捕快们纷纷开始下沉,直至淹没到半腰,才终于停止。
“额!”
“动不了了。”
“快想办法。”
男人捡起斗笠重新戴在头上。
“看来,这个国家也该离开了。”
嬴连搀着鲍褚站起身。
“等一下。”
男人停下脚步,冷漠地回过头来。
“你也要离开这个国家对不对,坐船的话,会更快一些。”
站在岸边,挥手示意雪兰把船划过来……
五年后。
酒楼二层。
“鲍褚,你都吃了七盘了。”
“这个确实很好吃啊,小二,再来两盘。”
嬴连打趣的说道。
“曾经你是竹竿,如今倒成了门柱了。”
昔日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现在可谓健壮结实,充满力量。
隔壁窗边的圆桌前,黑纱掩面的男人静静坐在那里,不多时,头戴兜帽,身边跟随有两名护卫的客户走了过来。
于对面而坐。
“这是宅院的地形图,今夜子时动手,要死不要活。”
又从随从手中取过颇有分量的袋子。
“黄货,事成之后,付另一半。”
“什么人。”
“生意场上的对手,所谓同行就是冤家嘛。”
“没问题。”
将袋子拿到面前。
“可别失手了,我可不想惹上麻烦。”
男人戴紧兜帽,起身离开了,回头的瞬间,露出了耐人寻味的阴险笑容。
等人走远后,嬴连他们围了过来。
袋子交到香雪兰的手中。
“哇,这些是!”
“大客户啊。”
“有了这个,师父您从此可以金盆洗手了。”
男人付过饭钱。
“回去准备吧。”
夜幕降临,一轮弯月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巡逻的小厮排队打着灯笼走过院落。
几道黑影从天而降,尚未作出反应便都一命呜呼。
师父仍旧戴着面纱轻而易举的朝前走去。
书房内,锦衣华贵的宅邸主人正在秉烛夜读。
突然间感觉到异样,抬头看时,利刃已经抵在了喉咙前。
鲜血溅落。
“嗯?”
倒下死者的后脖颈处,有着一道粉红色的梅花刺青。
这是景国士族才能具备的标志。
如果是真的,刺杀权臣,诛九族都不为过。
蒙面男人回过头。
此时窗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提灯摇晃的火光。
“风紧。”
四人正欲破窗而出,然而却早已深陷天罗地网之中。
“一个都不要放跑。”
好熟悉的声音。
透过缝隙观瞧。
带头的正是白天在酒楼面见的委托之人。
被算计了。
外围不仅有士兵,还有身披金色护甲的武士。
大内右卫,景国的王牌部队。
看来,是注定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师父,怎么办。”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
“好好活着。”
掌心拍击地面,很快脚下变的如同波浪一般,将三人逐渐淹没了下去。
“师父……”
消失不见后,大门被撞破,大批右卫冲了进来。
接头人抬手一挥。
“杀!”
没有外人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怎样激烈的战斗,刺客的身份也无从得知,因为他自尽前,已经毁容剖腹。
城郊外的旷野,三人了无痕迹地逃脱了出来。
直到天亮返回城区的时候,目睹了早已注定的结局。
那天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师父的那句。
“好好活着。”
既然想活,那就要为之去奋力搏杀。
从此,江湖上多出了三名不问缘由,只看报酬,并懂得见好就收的游荡佣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