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留离

第二十四章 死棋

    听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曾有一位青年在意气风发的时候来到当年的云徽皇宫,只用一剑便解了天下之危,随后淡然离去。不接黄金万两,只留宝剑一把。

    那人在这世间就出了这么一回风头,但剑道魁首的称号就摘不掉了。有人说他是天下第一,有人说他不是,可无论如何,总是要把皇宫的这一剑拿来论论。再到后来人们谈起哪个高手时总要举个例子——“有当年云徽皇宫那一剑厉害?”

    “那位雪横空今日要来皇宫。”

    魏荆只在方绍面前提了一句,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今日一大早,皇宫的大门大敞,露出有些灰蒙蒙的天。守城的全部铁甲军皆列阵在前,犹临大敌,黑色压的灰色的天也要退避三分。

    大臣和亲卫军也无一缺席,这幅阵仗就连接待外国亲使都用不上。

    方绍高坐在皇座之上,却提不起来一点威严,深情紧张的看向周围。魏荆正懒散的靠在一处丝毫不比皇座差的宝座上,虽然依旧是一副蔑视一切的样子,但那平常不带在身边的紫金大刀也带在了身边。

    再向一旁看去,角落里竟然还站着两个竖旗!一个浑身蒙着黑纱带着五把刀的女人,一个是身穿罗汉布衣,手拿金刚念珠且身型跟魏荆差不多的巨汗。女人是八大竖旗中守成平关的无念刀——陈露尧,男人则是罗贲谷号称静坐大师的常怀安。

    这般的大势竟只是为了等两个人,匪夷所思。更加匪夷所思的是这样的场合鹤司竟然不在。

    身为一个皇帝,不,一个傀儡,方绍自然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朝纲大事,自己得当门面,至于那些“大事”自己便不该多问。凭这样的觉悟在皇宫里当了一年又一年皇帝。

    今天是魏荆叫自己来的,那必然是大事,对于雪横空这个人物,方绍也是仰慕许久。早在他幼时就常听父皇讲这么一位年轻的剑客,在他年幼的想象中就好比天人来此人间。

    “传死犯顾正堂、要犯雪横空进殿!”

    硕大的皇宫长阶上传来一声吆喝,三百阶下的亲卫军便在一声沉闷的号角声中擂起了阵阵鼓声,一时间,整个皇宫广场都好像在震动,威扬的呐喊激起空气中每一粒尘埃。

    听着大臣的传宣,雪横空打趣的说道:“哟,想不到你的地位还比我高级一点,嘿!死犯。”

    顾正堂苦笑道:“您就别挖苦我了,这可是要命的。”

    皇宫的大门也在这时缓缓开启,那一刹那,激昂的鼓声没了大门的阻隔,直冲冲的向两人扑面而来,若是临阵冲敌,只怕敌人在这会就能被这气势吓的丢盔弃甲。

    向三百阶上看去,魏荆领着两个竖旗走出宫殿,居高临下的蔑视着俩人。

    雪横空深知这便是下马威,提着剑也回过去一个盛气凌人的眼神。

    顾正堂看着那三百米台阶,稍稍提起衣襟,拂起衣袖就准备上阶,可刚刚抬起脚就被一个说话声给打断——“且慢!”

    那声音竟然是来自头顶!循着声音看去,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顾正堂,还伴随着翅膀扇动的轰鸣声。在吃惊之余,一只巨大的黑鹤载着一个黑衣人降落在皇宫。

    鹤司挥手间打开折扇,从巨鹤身上领空飞下。

    看着那阴冷的面容和那瞬间就可取人性命的千机扇,雪横空立马准备拔剑将顾正堂护在身后。

    鹤司见状立马伸手示意道:“在皇宫里贸然拔剑,你可要想好后果。”

    那副阴笑的面孔让雪横空每分每秒都恨不得把他撕碎,手中剑也出鞘了一寸。

    一只手将雪横空的剑摁回,顾正堂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出手。在斟酌一番后,雪横空不屑的收起了手中的剑,怒色道:“有屁就快放!”

    鹤司折扇半掩面孔笑道:“魏将军和皇上要见的是你,至于顾兄早就听闻你的棋技乃是一等一的高,不如在这里陪我对弈几局如何?”

    看着长阶上的魏荆并没有说话,表示许可这一行为,顾正堂自知也没有可争辩的余地,虽然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无任何推脱的理由了,便应道:“那好,既然太傅这样看得起在下,那就没有好拒绝的理由了,请吧。”

    旁边的士兵立马抬过来一台奢华无比的棋桌,又搬来两把椅子,待一应俱全后,鹤司二话不说掀起衣角就入座,收起折扇向顾正堂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望着满眼忧心的雪横空,顾正堂自然的笑道:“放心吧前辈,做你该做的就好。”

    那三百米长阶上做为司礼的胖大臣已经摊开手中的召令就位了,而魏荆也虎视眈眈的注视着雪横空,仿佛地狱的阎罗,那背后的宫殿大门就像是地狱的入口一般,等着亡魂走进来。

    但,雪横空可不是什么猎物。

    “请上阶!”

    在确认一眼顾正堂的处境后,雪横空提着剑转过身去,朝那三百米长阶迈出了第一步。

    凌厉的眼神立刻急杀向长阶上的魏荆,这般杀气直接逼得黑纱女人握起了手中的刀,倒吸一口凉气。

    长阶两边的亲卫见第一步已迈,立马击起手中的皮鼓,跌宕起伏的鼓声不断扣悬着人心,每一声鼓、每一步都离上方越来越近。

    空旷的百米长阶上只有一人,担阵势却可抵挡万人。

    鹤司看着就座后一直望向雪横空的顾正堂,面带微笑的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的路,你别去观望,要看脚下。”

    说话间,鹤司已经落下了第一步棋。看着棋盘中间的那一粒黑子,顾正堂笑而不语,拿起一粒白子淡然自若的下在棋盘上。

    仿佛间,以这处的棋盘为中心,整个皇城都变成了一副暗藏杀机的棋局,笑,不透声色。

    而雪横空仿佛就是那一步首当其冲的棋,随着距离拉近,第一百步落下。

    胖大臣张开油腻腻的嘴喊道:“慢,褪袍!”

    雪横空听闻嘴一撇,将自己身上的破布衣拉紧继续朝台阶上走去。

    这一下可把胖大臣吓得够呛,手足无措的回头看向魏荆,魏荆这会的眼神凶恶的能一口把人吃了。这哪里还成体统!

    胖大臣慌的迈开肥腿,像一个肉球一样走下台阶,走一步还得看一步,生怕自己的肥胖身躯挡住了下去的视线。

    但这个肥球的走的速度还没别人爬的快,眼看雪横空就要走到两百步,他连忙喊住旁边敲鼓的亲卫:“快!还敲个屁啊,快……快拦下他!”

    旁边的亲卫闻言也急忙放下来手中的鼓槌,抽出腰间的刀上前就要砍。一共七个亲卫前前后后举刀就要落下。

    眨眼间,雪横空压低身躯,单指弹剑出鞘,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七剑挥出!一道道强劲的剑气裹动着气旋在身边萦绕开来,七人还没反应过来,拿刀的手就被齐刷刷的砍上了天,鲜血如同泼墨一般撒开,却不粘到雪横空分毫。

    再就是杀猪一般凄厉的惨叫。胖大臣见到一瞬间就倒在地上痛苦不堪的众人,吓得一个没站稳,屁股着地摔在台阶上,只不过那屁股上那么多肉也不痛就是了。

    雪横空一会功夫就提着带血的剑走到胖大臣身边,眼神瞟向地下吓得抽抽的肥猪,把剑上的血用力一甩,溅了他一身,那货还以为这一下是要砍自己赶忙把头一转,屎尿失禁直接等死。

    雪横空冷笑道:“这会儿刚好两百步,接着报啊。”

    胖大臣这会已经鼻涕眼泪糊一脸了,左摸右摸见自己没事,才一脸衰样看向魏荆。

    魏荆表面不动声色,而按着扶栏的手已经将石头做的扶栏捏出了几道裂痕,冷冷的说道:“雪横空,你是疯了么。”

    雪横空的咧着嘴笑道:“这可不能全怪我,你们先帝有旨无论重犯还是贵宾,上了这个三百米阶就当客待,也没过哪回有人要上来砍人啊。”

    鹤司转头看向台阶上的这一幕,本无什么神色的脸上突然浮现笑容,又转过头看着顾正堂笑道:“呵呵呵,看来我这一步黑子下早了,应该你来啊。”

    顾正堂无奈的赔了个笑脸道:“别瞎说,这可不是我的意思。”

    台阶上的雪横空见魏荆没有再多说,付之一笑就继续朝台上走去。

    胖大臣摸了一把脸上糊啦的粘液,硬生生埋着脸说道:“去……去冠。”

    雪横空头也不回的说道:“爷没戴帽子!”

    见雪横空离魏荆越来越近,身边的两个竖旗都警觉起来,若是雪横空敢轻举妄动,势必将其拿下。

    殿内的皇上方绍脖子都要伸断了想要看看外面怎么样了,方才的惨叫声让他十分感兴趣,若不是怕魏荆早就出门凑热闹了。

    看着雪横空已经走到魏荆面前,胖大臣硬是憋出一句:“搜身。”话一说完,如拭大负,大口大口的呼着气,要说刚才那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啊。

    雪横空抬头望着高大的魏荆讥讽道:“后面那头猪说什么?听不清。”

    魏荆手中的石栏这下也是彻底的捏的粉碎,额上青筋暴起,怒目圈睁犹如暴怒神佛,铁蹄踏破中原也没有人敢站在自己面前这样说话,又怎么能让人落得笑柄。眼神撇向旁边的常怀安。

    常怀安立马就明了魏荆的意思,单手一摊,手上的念珠立刻佛光四溢高速振动,在雪横空还没反应过来时其中一颗就直冲而来,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雪横空也失了神,不过,那并不是朝他打去的。

    念珠在飞向空中时不断振动,每振动一次就变大一倍,满天的法相佛光立马就充斥着台阶上的天空。

    胖大臣刚站起来寻思这是要干嘛,念珠就在他的上空垂直砸了下来,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台阶就“轰”的一声别砸出了个大凹槽,瞬间,烟尘弥漫,碎裂的石块伴随着血肉掉的满地狼藉。可怜的胖大臣就这样被硬生生砸成了碎沫。

    几块血迹甚至还溅到了雪横空。

    魏荆低着头冰冷的看向雪横空道:“什么后面的猪,我怎么没看到?”

    这样狠毒的手段震惊了在场的大部分人,连雪横空的脸上都传来一丝不悦,杀这样懦弱无能的鼠辈对雪横空来说会脏了剑,但是对于魏荆只是用来给别人下下威风的工具。

    见雪横空不作答复魏荆继续说道:“你可以不做这些琐碎之事,但是剑,你一定不可带入宫中。”

    魏荆身边两个竖旗随时都在为雪横空的举动做着准备,若是要反抗以他一人之力不可能突入皇宫之中。但要是交出了剑,就更不可能在皇宫内杀掉方绍。

    面对着两难之境,雪横空不断用手指搓揉着剑柄,盘算着如何是好。

    台下的顾正堂也看出形式不容乐观,这魏荆做事的风格就是不给敌手留一丝后路,今天竟然连两个竖旗都叫到了宫中。此刻的宫殿大门仿佛就是极恶凶鬼把守的鬼门关,要像进去,得把命都搭上。

    犹豫片刻后,雪横空摊摊手,挡着魏荆的面将手中的剑抛下百米长阶,长剑在空中旋转百来个来回后,连着剑鞘一同插入顾正堂旁边的地面上。

    “给你的人我不放心,这么远你可以放心吧。”

    看着顾正堂身边的鹤司,魏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一步对他来说无疑是已经赢了,任凭雪横空有再多的心眼也不可能玩出花来。于是便回头走入宫内。

    雪横空进去之回头看了一眼顾正堂,是让他放心的意思。

    迈入冠冕堂皇的宫殿,迎面见到的就是大殿内身着琉璃霓裳缎的数十个舞女。随着魏荆拍了两下手就开始翩翩起舞,妖娆的身段配上艳丽的舞步,一下就让宫内的一些大臣看得目不转睛了。

    将这里与中原其他地方相比,不觉让雪横空感觉有点恶心。

    周围的环境充斥着奢华腐败的气息,银制的樽杯、百年红木制的礼桌、绵延整个皇宫红毯的琉璃灯,就连红毯都是上号的西域染色绸缎,而从大殿门口到龙椅的距离足足有20丈之多。

    魏荆挑了一个门口的的位置给雪横空就坐,目的是显而易见的,任凭你有通天的本事都不可能在没武器的情况下碰到皇帝。

    望着周围一些大臣的诡异莫测的眼神雪横空迟迟不落座。

    魏荆面露挑衅将一把椅子放到雪横空面前,自己坐了下来。即使坐着魏荆的身躯也要比雪横空稍微高一些。

    “怎么?不想感受一下皇宫的椅子舒不舒服,天下多少人想坐上去都没机会。”

    面对魏荆漫不经心的调侃,雪横空故意左顾右盼不看他,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魏荆倒也不生气,用手撑着脑袋接着说道:“这舞也是给你准备的,知道什么舞吗?”

    雪横空假意观望了一下,又啧啧嘴摸摸花白的胡子猥琐的笑道:“不知道,我只看到扭的挺带劲,那些官都狠不得脱裤子啦!”

    刚才正看得起劲的一些大臣听见雪横空的这番话,都气得吹胡子瞪眼,底下尽纷纷讨论这就是一个不入流之辈。

    方绍见自己所想的绝世高手竟然只是这样的一个小老头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当即就用手撑着脑袋横躺在龙椅上,一副兴致全无的模样。

    皇宫内尽是对雪横空的指指点点,只有魏荆一人仍然笑着回道:“这舞叫从别剑,是以前给位高权重的朝廷犯人死前送别用的。”

    雪横空双眉微压道:“那今天是要拿来送我?别搞错了,我可是来带顾正堂来助你的。”

    听闻此话,魏荆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边笑边拍着膝盖道:“哈哈哈哈哈哈,你雪横空今天要是来投奔我,那聂渊是不是明天就要来?再说,你这样的人我可没信心能玩的转,我如今有了不渡树也不需要你了,你对我来说今天不除,改日就是后患!”

    话以至此,魏荆一抬手,陈露尧和常怀安立马就摆开架势,同时,从宫殿左右暗门瞬间出来二三十个亲卫军死死护住方绍。明显,方绍并不知道这一步,懵圈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亲卫都手持大盾短斧,大臣今天也没带自己的佩剑。整个皇宫没有任何一把剑的踪迹。雪横空皱紧了眉头,魏荆这是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要把自己交代在这里。

    宫殿的大门也在这一刻从外面关闭,殿内只有几盏琉璃瓦灯在照亮着绝望的氛围。

    毫无一线生机。

    门外,顾正堂见宫殿大门忽然紧闭,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正要站起就被两个士兵按住肩膀。

    鹤司挥手之间打开折扇,笑着,不紧不慢的将一颗黑子下在棋盘上道:“别急,这盘………你已经是死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