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傍晚天寒地冻，月明星稀。幽静的水库边除了四季常绿的冬青、扁柏、香樟树，少有萌芽的柳枝和含苞的桃花。

    然而初次与女孩子约会的兴奋，几乎让我忘了整个冰冷的世界，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暮色苍茫的远山，微风轻漾的河面，情思缠绵的杨柳，一襟旖旎的风景，无不引人入胜、驰思遐想……

    晚饭是在忐忑而又激动的心情中放下碗筷的。

    她会不会赴约呢？

    早早地我便来到渠首闸下的小树林。望着清澈纯净的河水，就像看到了雪儿晶莹剔透的眼睛；想象着她那掩饰不住的真情流露，我急切期盼着梦中天使的到来！

    曾经是那么地倾心，曾经是那样地找寻，曾经是那么地迷恋，曾经是那样地牵情……

    是心上人的一纸情书，让长久徘徊在情感十字路口的我终于有了真实的寄托，终于能向神圣的婚姻殿堂许下庄重地承诺！

    我逐字逐句回味着雪儿信中蕴含的深意与甜蜜，搬着手指盘算着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和心上人在一起？却不知道这神秘的第一次，又该如何相聚？

    也曾对久盼的约会，充满了渴望与希冀；也曾想把漂亮的雪儿，动情地拥进怀里，可当这爱恋之门行将开启，却又不得不瞻前顾后、深图远虑，把积聚在心头的茫茫思绪重新梳理，千万别让即将到手的爱与幸福失之交臂！

    虽说暗自钟情了雪儿这么多年，虽然迟来的佳音是那么地令人欢愉，可内心还是承载着有说不出的压力……

    在我眼里，一般从事教育工作的家庭可谓比较正统，或许还有着与普通人家不太一样的生活方式和思维逻辑。

    雪儿父亲谦恭慈祥、和蔼可亲，平常见到我们总是喜形于色、笑容可掬，让人觉得特别容易亲近；而她母亲，则似有着独特的傲气，加上教师职业所具有的严肃敏锐，除了常常让我感到敬畏和高深莫测，应该还有猜不透、摸不着的性情跟脾气！更何况还有小时候曾经落在她手里的那档“前科”，使我从喜欢上雪儿的那天起，就一直没敢放下悬着的心，只能把满腔爱意藏进缥缈多情的梦里……

    相对于她家比较殷实的家境，我们家条件可能稍逊一筹。

    父母虽也是国家干部，三姊妹业已渐渐长大成人，但母亲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家底也难免会薄一些。

    从邻里之间平常的闲谈交往中，我似乎预感到要想追求雪儿绝非那么容易！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家庭背景和文化差异，在我奢望的天空布满了厚厚疑云，令我不得不时时为之揪心、默默祈福自己，不知道这看似并不般配的爱慕情缘，能不能承受世俗的凄风寒雨？

    与雪儿做了几年邻居，我深知这个生长在教师家庭的姑娘有着一般女孩所不具备的矜持、含蓄、高雅的气质，父母的言传身教和严格要求，造就了她虽天生丽质、妩媚动人，却不妖艳庸俗；虽能歌善舞、活泼可爱，却不举止轻佻；虽心灵手巧、聪慧过人，却不肆意张扬；虽让人心生渴慕、意醉情迷，却绝不至于轻举妄动。如若不是命运赐予了我们做邻居的幸运，如果不是两人都有一双读懂彼此心灵的眼睛，如若不是缘分的天空为我俩年夜传情指点迷津，不善言辞而又缺乏男子汉气概的我，见到女孩儿局促得连句话都讲不清，很难说有没有勇气向她求爱，或许也只能成为永远的暗恋了。

    所幸的是今天我们终于迈出了令人欣慰的第一步，共同开启了天赐情缘的寻梦之旅，无论前面的路有多么艰难、多少坎坷、多么崎岖，就算是硬着头皮、顶着压力我也要一直陪她走下去！

    也许是受到雪儿回信的鼓舞，或许是初恋激情迸发的使然，更多的则是感到了时间的宝贵！还有几天雪儿就要返校，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又怎容再错过？我顾不得胆小自卑，顾不得她家人的敏感，也顾不得会不会出什么纰漏，一心只想约见她……

    雪儿正在自家门前搓洗衣服，两只眼睛却不时地朝路口张望，忽见我出现在坡上的小树林，脸上立时泛起了羞涩的红晕。她前后左右观察了一番，站起身来在围裙上轻轻擦了把手，确信没人才匆匆走到我面前，接过我递给的小纸条塞进荷包，转身迅速离去！

    我深情地望着她，幻想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喜悦；她留恋地看着我，忘记了做事，忘记了时间，更没想到她母亲会突然从屋里走出来……我一下惊慌得兔子般地溜了！

    曾记得有人说：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他在你心中完美无瑕、没有一丝缺憾，你渴望又害怕接近他，这不是“爱情”，而是“崇拜”！而对你崇拜的人，你只能做他的奴隶，不可能做他的爱人。

    在我眼里，雪儿就是这样一位无瑕天使，她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纯洁、那么的聪慧、那么的温柔缱绻，让人心仪得无法不去想、无法不去爱、无法忍痛割舍；在我心中，她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就是一枝娇艳无比的玫瑰，只要精心呵护何愁没有明媚的春光？何愁不能幸福地绽放？无论崇拜也好、爱情也罢，只要能与她相伴今生，就算做她的奴隶我也绝没有怨言……

    “你来啦！”身后天籁般柔柔地声音把我从遐思中唤醒。

    “雪，”我激动万分，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敢当面叫过她那好听的名字，今天更是头一回这么亲密称呼，难免有些不自然：“我正担心——天这么冷，你、会不会来？”

    “还好。”留着一弯卷曲刘海、梳着两条齐胸长辫的雪儿羞羞答答地小声回应。

    “噢，我是说怕……你妈、不许你出来。”我不好意思地飞快瞥了她一眼，赶紧低下头。

    雪儿嫣然一笑，轻盈地靠近我，我的心跳也立时加快……

    “雪你……真——好看！”我由衷地赞美着我的梦中天使。不可否认，正是她的美貌让我一见倾心、痴情得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现在才……”她也知道自己很美，连忙转移话题。

    “我敢吗？你、就像……美丽的天鹅，我不过是一只痴心的……”

    “不还是……”看我时雪儿那副娇羞迷人的模样不禁令我产生了一股强烈地冲动，好想亲亲梦中的爱侣，好想点燃内心火一般的激情，只可惜天生没这么大胆量！

    气温有点儿低，水风轻吻着夜幕笼罩的大地，潮湿的河边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这与我曾经千百次想象中的浪漫之约完全是两码事，真让人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沿着林间小径我俩缓缓而行，雪儿的身体离我很近、很近，身上散发出的少女馨香也随即幽幽袭来，瞬间俘虏了我的恋情、动摇了我的心智，让初涉爱河、充满美妙幻想的我陶醉得几乎不能自持！

    好多次，我都忍不住偷偷去看她，好想放飞蕴藏在爱梦中的快乐；好想牵起她那柔软细滑的小手，好想拥抱从未体验过的幸福，可心惊肉跳地试着触碰了好几回，却始终没敢……

    “雪——”

    “恩——”

    “真不敢相信你能看上我，还这么快就……早晓得……”

    “为什么？”略微放慢脚步的雪儿侧过脸来，一双纯净的大眼睛看得我心慌意乱！

    “我……好喜欢你！都好多年了，一直不敢对你说。写信那天心里还直打鼓，怕被你拒绝……”

    “还说呢？把名字弄成拼音，我还以为是小雨写的。要不是翻了半天字典才查出来，差点弄错人。”雪儿嗔怪地撇了撇嘴。

    我大吃一惊！原以为老师的孩子什么都懂，想不到天使妹妹对“洋码字”居然没多少研究：“都怪我、都怪我，我是……”

    “我知道。”雪儿赧然一笑，美极了！

    “哦对了……你以前是不是也叫‘映雪’？”默默走出一段，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想起她家有张小椅子的底面写着这两个字。

    “你怎么会知道的？那是我小时候的名字呀……”一脸诧异的雪儿似有些惊奇。

    “嗯，这个名字也很好听咧。”我故作神秘地笑而未答，想给她留下一点儿想象空间。

    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湖光山色，今天看起来似乎格外美！有心上人陪伴在身边的感觉更是让我心旷神怡却又思维迟钝，以至于把先前精心准备的暖心情话全都忘得无影无踪，只好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前言不搭后语地东扯西拉……

    “慢点儿——雪，地上有点滑！走这边……”

    踩着“吱吱”作响的薄薄冰凌，我领先一步小心翼翼探索着湿溜溜的路面，手也不由自主浅浅揽了一下雪儿纤细的腰肢——好想趁势扶住她；好想牵着她的手一块往前走，却又没这个勇气！

    “嗯。”雪儿感激地目光略过我的脸庞，温馨得就像是在爱抚我渴盼已久的痴心……

    “从你们家搬到我们隔壁，我就一直、好喜欢你，恨不得天天都想见到你。我总在想：要是哪天你也……能喜欢我就好了！怕你看不上，只能在心里想。”性格内向的我言辞笨拙地向心中女神表达着爱意，却不知道自己的智商、又许是情商为什么会一下变得如此之低：“每次、每次想告诉你我都对自己说：‘勇敢点，有什么好怕的？’可一见到你还是、不敢开口……要不是初二那场雪，还有你……让我代酒，我——哪敢啦？”

    “我有那么可怕吗？”满脸娇红的雪儿抿嘴一笑。

    “不——不是你可怕，是我自己、不敢！我……”

    “我知道……”雪儿话没说完，便害羞地垂下了眼帘。

    我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喜滋滋的：想不到老实人也会有艳福，难怪董永能遇上七仙女！

    按说，此刻的我应该一门心思专注于相爱的喜悦中，顺着说些讨恋人欢心的甜言蜜语才对，可不知是先天性的笨嘴笨舌还是被眼前的幸福冲昏了头脑？又或是心胸狭窄不敢大意，竟流露出潜在的担忧与不自信。

    “雪……你、这么漂亮，人又这么好，在学校一定有……有许多男同学……追吧？”我有些紧张、又有点心虚地试探。

    其实，这也算得上是长久以来困扰我的一块心病！

    每次试图接近她，每次想向她坦陈心中的爱意，都直犯嘀咕：像她这么高雅端庄的气质美女那么出众又那样引人注目，没人追才怪呢？只要她高兴还不排着队抢啊！轮不轮得上我真的很难说……

    “恩……”没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雪儿停下脚步不知如何作答？看似有点拘泥又有些踌躇，末了还是谨慎地解释道：“有——是有……不过，我都没答应。”

    也就是说我的顾虑并不多余！只因有了她对别人追求的拒绝才有我俩今天的两情相约。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我想，或许她是怕我有心理负担、不愿隐瞒才这样讲的吧！不过我心里倒真的挺矛盾：既怕她说有人追、对我造成威胁；又很想听她说有许多男孩子追、而她只喜欢我，让我成为她爱恋的唯一和最幸运的人。

    “如果……如果我不给你写信，你会先开口吗？”缓了缓，我又试探性地问。

    “不……会吧……”雪儿轻捋着胸前的发辫想了想：“我怕你心里已经有人了。”

    “噢——是，是有人了！下雪那天不都告诉你了吗？”

    凝望着貌美情纯的梦中天使我暗自庆幸——好险啦！幸亏主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渠首闸周边的照明灯次第亮了起来，昏暗的灯光下没有一个行人，而我的思绪，却在不停地幻化出帧帧幸福的剪影。

    借着迷朦夜色的遮掩，我和雪儿并立在护坡边的一棵垂柳下，手背也情不自禁渐渐靠在了一起……

    雪儿的身子微微一颤，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那份激动与迟疑，犹豫地伸出小拇指轻轻勾住她的手，她顿时紧张得气息不匀，我的心也紧跟着扑腾得七上八下……这样不好吧？她这么淑女，或许会不高兴的……正待松开，雪儿却牢牢抓住不肯放。

    “雪……”从没碰过女孩子的我，勾着她细嫩纤长的手指心里比她还要慌乱！

    “恩？”稍显镇静的雪儿缓缓转身，那如丝的媚眼透射出女孩儿特有的柔情与娇羞。

    我和雪儿都是非常传统的人，此刻虽抑制不住绵绵悸动的亲密渴望，却还是在踌躇中惶恐得莫知所措……

    “你——不是说……说有好多话要跟我说吗？”我词不达意表述着纷繁复杂的混乱情感，心里虽没有一丝邪念，却总是不敢正视，生怕自己一时的冲动玷污了圣洁的女神。

    “……”雪儿没有言语，仍是那么满眼期待情深款款地望着我，仿佛在祈盼飘忽梦境的降临，仿佛要迎接震撼心灵的契合！

    许久许久……我们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在热切地渴望中久久注视着对方，只想静静拥有这难得相聚的美好时光，只想悄悄体会彼此心中沸腾的青春激情，只想把心爱恋人连同未来生活的五彩梦一起溶入自己的生命……

    “林中的小路有多长，只有我们漫步度量。月儿悄悄眨着眼睛，把我们的秘密张望，在这样美好的夜晚里，你的心儿可和我一样，愿这林中的小路默默伸向远方……”

    在春寒料峭希望的原野，在冰天雪地的漳水河畔，我第一次找到了爱恋的感觉——真好！

    明天，是雪儿即将启程去上学的日子。

    不知这一去，又要等多久我俩才能再相见？因为是半夜的火车，我好想好想去送送她，好想跟心上人再一块多待会儿，却找不到一丁点陪伴的理由。

    下班了，心事重重的我还未进门，小妹便递过来一张折成丝带状的纸条，又指了指站在大屋那边的雪儿——只见她把左手放在胸口朝我轻轻晃了晃，便转身匆匆离去……

    我急不可耐地展开：“晚7点，老地方”。

    原来她在此早已等候多时了！

    昏黄的天空似乎又要下雪的样子，四周灰暗得让人感觉十分沉闷和压抑！傍晚还刮起了阵阵偏北风，气温也随之陡降了许多，大路上连个人影儿都找不着。

    我独自站在清清冷冷的渠首闸前，两眼紧盯着雪儿到来的方向目不转睛的眺望……

    这几天我们虽然想尽办法见了两次，但因为是偷着约会，既不敢在白天、又不能在家里！特别是晚上，怕雪儿出门不方便，每次只能相聚半小时左右，根本无法满足我们长久堆积迅猛爆发的相思情感，还有好多好多话都憋在心里没法诉说……为此我后悔万分！不止一次地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向她吐露心声呢？沉思中雪儿的倩影飘然而至，我抑制不住满心欢喜快步迎上前去：“雪——”

    “恩。”她仍是那么地娇羞柔美、楚楚动人，仍是那么让我心生爱怜、思绪万千……

    “冷吗？”宽敞的河边没有一处避风场所，我生怕她会着凉！

    “不冷！”雪儿口里说不冷，还是不自觉地裹了裹身上的棉衣，然后又象征性拢了拢额前那本就梳得整整齐齐的空气刘海，不好意思地轻声道：“只要是跟你在一起……”

    “你妈让你出门？”我怜爱地牵起她那有些凉意的小手，恨不得掀起自己的衣服放在心窝上暖一暖，可又不敢放肆！

    如果不是我俩即将分别，如果不是害怕鲽离鹣背，我就是再爱她再想她也舍不得让她为我如此奔波受冻。

    “我说要到菲菲家去一趟就……出来了。”

    也就是说，还不能无可讳言地实话实说！但无论借故也好、善意的谎言也罢，反正都是为了我。

    “明天真的要走吗？”我好想听到她改变主意！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云——”她头一回这么呼唤，把我的手握得紧紧地生怕失去。

    “唉……”我不由得轻叹了口气：“这一去总得两三个月吧，又不能见面了！”

    “我会给你写信的，一放假我就回来。”雪儿十分善解人意，连连宽慰：“我的照片这次一张没带，回学校马上寄给你。”

    难得雪儿如此知心体谅！可照片虽好怎堪比两人在一块呢？我心里想着，却做声不得。

    “上次哥哥借来相机，我要你和他照张像，为什么不肯？”见我没吭声，雪儿又问。

    “我又不会照，人也没你长得好看，怕你看腻了嫌……”

    听我如是说，雪儿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准备……”

    “你是说——为我？”我一下想起暑假时她几次动员我跟他们一起照相的情景。

    “嗯。”雪儿难为情地点点头。

    听她亲口说出对我的爱慕，心中自然十分感动，不由得也默默攥紧了她的手。许是太用力的缘故，雪儿悄悄抽动了一下手指。

    “弄疼你啦？对不起！”

    “噢——没有。”她幸福地笑笑，缓缓抬起头来……大约是又想起了即将到来的别离，那双美丽的瞳孔转而充满了惆怅与期待：“明天——你能送送我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贸然表态！犹犹豫豫从怀里掏出一本印有荷花图案的红色塑料笔记本：“送给你的！”

    眼看就要与心上人分开，实在不知该送点儿什么给她留作纪念，想来想去便翻出了这本珍藏的笔记本，是那年为赢得她的爱而努力工作、被评为“先进生产工作者”的奖品。

    说实话，若不是当初把她视为爱情女神在潜意识里替自己暗暗鼓劲，还不一定能有今天这样的收获。现在把它作为传递心声的礼物送给雪儿，不说是物归原主、至少也算是有所回报吧！为此我在扉页上郑重写下临别赠言：

    “献给心上的人雪：别伊难舍鸳鸯情/相思频传衷言信/知己天涯永恩爱/海枯石烂不变心你亲爱的云1980年2月29日”

    雪儿显得异常高兴，接过去紧紧贴在胸口，就像是收到珍贵信物般地爱不释手！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望着我也是一眨不眨——她真漂亮啊，不知道我会不会真有这个福份？

    雪儿是个冰清玉洁非常自信的姑娘，虽似很有主见，但毕竟生活得无忧无虑，成长也是一帆风顺，从未遭遇过什么坎坷。要想跟她在一起，我不能不想得多一些、看得远一点。这次能和她相恋，让我在庆幸之余也不免时常担心，生怕她父母知道后不同意！

    “雪——我……”一想起心爱的恋人明天就要离开，内心就有说不出的伤感……但当看到她仍一门心思沉浸在甜蜜爱情的憧憬中，又不忍心说出口。

    “怎么啦？”雪儿忽闪着迷人的大眼睛，十分在意地问。

    “我俩的事、我爸妈看出来了，前两天还问过我。”

    “那……你怎么说？”

    “有什么好隐瞒的？当然照直说啦！这不正是他们所期盼的吗？不过……”

    “什么？”雪儿仿佛有些紧张！

    “不是，我是说……是说——我的心里总有点担心，要是你们家知道了会不会……”

    “应该不会吧！我看他们也都蛮喜欢你的。”雪儿想了想，露出信心满满的样子。

    “还是过段时间再告诉他们吧？这样或许要好些。”一向谨小慎微的我不敢掉以轻心：喜欢是一码事，做女婿又是另一码事！我想等与雪儿的关系稳固点了再让她告诉家里，以免横生枝节、一蹶难振，这样成功的概率也会相对大一些。

    “嗯，我听你的。”

    难得雪儿这么钟情、这么通情达理，感动中我真想一把把她搂进怀里：“雪——”

    “恩——”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将来能生活在一起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什么事都不会让你做的！”不知道这算不算承诺，但这点能力与自信我还是有的。

    嫣然而笑的雪儿主动牵起我的手，她知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也知道我很勤快、很能干、很会心疼人！不知道她能毫不犹豫答应我的求爱是不是跟看上我的这些亮点有关？但我确信这些年的邻居生活，一定让她对我有了比较客观地了解、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不过……”我有些想入非非，不好意思再往下说！

    “不过什么？”

    “我……我、只想要你答应我……一、一个要求……”

    “你说。”

    “就是……就是……”望着一脸单纯的雪儿，我忽然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太唐突了！

    “什么呀？”雪儿倾城地微微一笑，似没有半点戒心。

    “还是……算了吧！等以后……”我真有些说不出口。

    “说嘛——”

    “嗯——就是、就是……我是想说……要你，要你满足我的……我的……感情需要！”我小心翼翼吐出这几个不合时宜的字眼，可怜巴巴地不敢再多看雪儿一眼，生怕引起她的误解！然而这纯粹是我身心激情躁动和真实意愿的表达，指的当然是……那方面。

    雪儿显然意识到我说的什么，抿着嘴点点头、又羞羞地笑了。

    “你……笑什么？”我有些难以置信，也有些惴惴不安：“是不是我太……我是说——以后……”

    “这是……正当的、要求。”雪儿燕语轻声，不好意思地侧转身去……我想此刻她的脸，一定红得像朵盛开的鸡冠花。

    想不到雪儿并没把我想象得那样庸俗、那样低级趣味，也没有责备我不该现在就提这样难为情的要求，而是十分善解人意地答应了，弄得我不免有点儿……

    瞬间思维的真空，带来了语言逻辑的混乱，本想对她说“我好喜欢你”的，可突然意识到明天就要与心上人分开，不由得意马心猿，话到嘴边却蹦出了令我后悔不迭的五个字：“我们回去吧！”

    “恩？”雪儿忽地扭过头来，温柔的脸庞上掠过一丝不解。

    “哦，我是说……说时间不早了，太晚回去怕你妈会怪你……”我躲避着雪儿痴情的目光，眼里立时盈满了湿润润地感觉。

    真的好舍不得……我是真的好舍不得跟雪儿分开！可又不能不替她着想：一个女孩子出来太久，家里人一定会很担心。况且她明天就要走，一家人也还有好多话要说，再怎么我也不能太自私，不能让心爱的人受一丁点的委屈！

    雪儿没有言语，默默靠近我，岔开五指紧紧扣住我的手心……

    都说“恋爱中男人是女人的整个世界，女人是男人的一个月亮。”而我却分明感觉到雪儿才是我的整个世界，无论自己是什么都行，只要她能爱我，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我忘情地捧起雪儿那微颤的小手，慢慢贴近自己灼热的胸口：我不敢说生生世世都能和你在一起，因为我没把握；我只想在这辈子有限的时间里每一天我们都相爱；我只希望五十年以后陪伴在身边的那个女人依然还是你，我会永远把你揽在自己温暖的怀抱……

    时间一分一秒地从身旁滑过，雪儿温顺得像只羔羊，任由我深情抚摸着她那柔若无骨的玉手，任由我尽情宣泄心中驰骋的浓浓眷恋之情，任由两颗纯洁、真诚、火热的爱心在深邃的苍穹下激烈碰撞，幻化成美好人生幸福的港湾。

    我们的爱天地可鉴，我俩的情日月可表，我们的心时刻在一起，悠悠岁月可以为我们作证！清清河水也会为我们作证！

    风轻云淡，躲藏的月亮不知何时穿出了云层，高高悬挂在暗蓝色的夜空；偌大的河面平静如镜，默默倒映着岸边芊芊柳丝朦胧的剪影；而我那被恋人纯真之美穿透的心灵，也早已在无法抑制的亢奋中悄无声息地颤抖……

    没有行人路过，没有鸟语虫鸣，没有爱的距离，四周一片寂静！我几乎听得见雪儿局促慌乱地呼吸，几乎听得见自己近乎狂乱地心跳，却不敢再有半点亲密接触的念头。

    “明天、能送送我吗？”爱意绵绵的雪儿痴情地紧瞅着我，不无期盼地又说了一遍。

    “一！定！去！”望着渴慕中依依难舍的恋人，怀揣美好未来的悠悠遐想，我一字一字吐出这句话，实在不知道是在安慰雪儿还是在替自己下决心？

    宏宏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从小我们一块儿长大，一起上学，一同下乡，他是个极其聪明又很有智慧的伙伴，令我非常钦佩。

    宏宏比我大两岁，家庭条件也好，所以早有了意中人。

    没事的时候我们常聚在一起，或煞有介事地议论男婚女嫁、或半真半假地相互玩笑，关系相当密切。

    从知青点跳出来以后，他和晓晓被安排到通信科摆弄电台，因为常值夜班，就住在办公大楼的三楼。

    为了找到一条能去送送雪儿的理由，我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寻思琢磨，想动员宏宏把原先准备过了元宵节再去武汉出差的日期提前，跟雪儿一路同行！

    得知我的来意，宏宏很是吃惊：“谁？你说谁？晴茹雪？凭什么让我给她做伴？这跟你有关系吗？”他先是困惑不解地一串疑问，继而又像明白过来似的诡秘一笑：“噢你……不会是在打她的主意吧？”

    宏宏放下手中正焊着电路板的烙铁，狡黠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有些不太自然的我……我想他可能已经猜到，再滴水不漏地隐瞒下去怕他不肯帮忙，便不置可否地笑笑。

    “晴、茹、雪……雪儿，”宏宏若有所思地用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你小子也真敢想啊！她可是百里挑一的大美女，没想到会落在你手里。那……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噢，闷头鸡子啄白米——颗颗都是饱满的！说：怎么勾引人家良家少女的？还真够沉得住气的你，连我都……”

    “喂喂，别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好，你就说帮不帮吧？”看着宏宏几分羡慕几分嫉妒地神情我自鸣得意，但鉴于事情并未公开，又恐怕还有许多不确定性，不想让他张扬得满世界都知道，于是打断他。

    “帮，当然帮！”

    “这才够哥们儿……”

    “那是！不过我可要牺牲和女朋友一块儿过‘十五’的机会啦，你拿什么谢我？”

    “饱汉不知饿汉饥——你机会有的是，我八字还没一撇呢！如果……啊，我是说如果，这事儿要能成的话……”

    听宏宏口气，送雪儿的事应该有谱了！心里既高兴又不免有些许失落：“要不这样吧，晚上我去送送你这总可以了吧？”

    “送——我？不会吧！你有那么好心吗？以前我出门好像从没见你送过的哟，想送她才是真吧……”宏宏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

    “你不是还有桂桂嘛，哪用得着我当电灯泡？好啦好啦……不跟你磨嘴皮子了，我要去检查影片！晚上几点的火车？”

    “应该是……十一点……五十几吧！”宏宏经常出差，对车次比较熟悉：“要不等会儿买票时再帮你看看？”宏宏一脸地坏笑。

    “切！放完电影我马上就来。你也早点啦——”知道跟他侃起来没完，我只好就此打住。走了两步又很不放心地转回来叮嘱：“可千万不敢乱说呀！”

    “知，道，啦——”

    那会儿堪称电影与文学艺术的盛世：一大批文革解禁的新老电影好戏连台。其中又以爱情题材居多，什么《刘三姐》《五朵金花》《年青一代》《甜蜜的事业》《梁山泊与祝英台》等等银幕舞台形象丰富多彩，加上“拨乱反正”后以《伤痕》文学为代表的前卫作品肆意张扬，更有所谓港台“靡靡之音”的再度风行，令人目不暇接。

    新奇的开放意识，更新的思想观念，不断渗透着人们传统封闭的灵魂，原有的价值理念也逐渐发生了松动和改变。正值青春年少的我，对人生与爱情的完美理解，对神秘情感的向往与追求，大多停留在虚无飘渺的憧憬中：美丽的女孩、美好的心灵、美满的爱情勾勒出五彩生活的绚丽画卷，编织着幸福人生的梦幻未来……

    晚上在局礼堂放映的黄梅戏《天仙配》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但一想到雪儿马上要离开心里就特没劲！恨不得赶紧放完了了事。

    没想到刚准备开映，雪儿带着弟弟突然来了，而且就坐在放映室前面不远的位置，神情专注地望着我，让我感动得不得了！本来就无法平静下来的心更是“咚咚”地猛跳个不停……

    我知道：此时此刻她应该在家收拾行李或是跟父母一起好好说说话，可她也舍不得走、舍不得与我分开，是专程过来相陪的。

    放映开始了……

    我人在机房，心却在雪儿身上，根本没法集中精力操作，更没法理清紊乱不堪的心绪，甚至都不知道这场电影该不该结束？

    我时而望望雪儿、又瞅瞅放映机，时而瞟瞟银幕、又瞄瞄雪儿，真希望影片再长些，再长些……放得再慢点，再慢点……让我再多看看她；让她再多陪陪我……最好能让时光就此停滞在这个难舍难分的时刻，帮我把心爱人永远留在身边！

    电影散场已近十点！

    雪儿领着弟弟走到机房门口停了下来，两眼直视着仍在紧张忙碌中的我似有好多话要说……可近在咫尺的我一心只想着赶快收拾完了去送她，愣是没顾得上打声招呼，也来不及做任何解释。

    在翘首企足的期待守候中，望眼欲穿的雪儿和弟弟一起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影院；心急如焚的我则以最快的速度麻利地打理好一切，拔腿就朝宏宏宿舍跑……

    距开车还有一个多钟头，从局里到车站顶多只需半小时。

    宏宏像是刚刚从女友家过来的样子，正不紧不慢地往行包里塞着随身用品……

    “也不晓得早点准备！都几点啦？还跟你说好了的……”我极其不满地埋怨道。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赶车的又不是你，我都不急、你慌什么？”把握十足的宏宏干脆停下手里的活儿慢条斯理地说：“放心——误不了事的！”

    我无语……看他那副不慌不忙、磨磨蹭蹭的架势非磨蹭个三二十分钟是出不了门的。

    由于经常出差习惯了，他一边慢慢悠悠地收装物品，一边时不时地与我寒暄闲聊。而我则是心乱如麻，坐立不安……巴不得还能再跟雪儿在一起多待会儿，却又不便直说！只好焦虑地一遍遍看着手上那块17钻上海手表，生怕它停、又担心它快，不知该怎么着？

    “弄好了没有唦？快点你！”我连连催促宏宏，想让他带上东西去雪儿家等。

    “好了、好了，催魂啦？又不是赶考，跑不了的！”宏宏依然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几句面带笑意、不温不火地数落更是呛得我干着急说不出话来……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我帮宏宏拎着东西从楼梯间下来，刚拐上大路就看见雪儿父母和她哥哥一起，陪着她从小树林里走出来。

    路灯下，东张西望地雪儿一眼看见正与宏宏同行的我，落寞的神色顿时换上了欣喜，还会心地朝我们腼腆一笑。

    宏宏则似漫不经意地瞟了瞟雪儿，告诉她家人说“碰巧”也要到汉口出差！我连忙诚惶诚恐地跟着打了声招呼，说是去送送他。

    雪儿爸爸是个非常开朗又十分健谈的人，一路上与宏宏高谈阔论、兴致勃勃；雪儿母亲则一步不落地陪在女儿身边；她哥哥提着不多的行李走在前面；剩下我就像个多余的人，走在前面也不是，走在后面又不好，夹在中间更不合适，只有识趣地走在道路的另一侧。

    时间，越来越晚；家，也越来越远，而我那颗“凝眸两相望、回首独凄然”的心却分分秒秒都没有离开过恋人。

    雪儿也是三步一转身、两步一回头，时不时瞄一眼跟在身后不远不近、一声不吭、独自行走的我，那份无法诉说的牵情与无奈，只有心心相印的两个人才能感悟，只有遍历漫长渴望和似曾拥有却又聚散两依依时才格外感伤……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长长的站台，寂寞的等待……

    在惆怅的祈祷和对离别的诅咒中火车缓缓驶入了站台，一道薄薄的玻璃屏障顷刻间把我和心爱的雪儿像是隔在了两个世界！

    列车开动了……

    雪儿黯淡的眼眸中噙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她抬起左手放在胸前不停地轻轻摇晃，仿佛要用初开的春心抚慰别离的恋情，仿佛要把无限的爱意传递给牵挂的恋人……

    我知道她在向亲人辞行，更是在向我倾诉……我不顾一切追踪着她的倩影连连挥手：愿穷尽一生的心血去点亮至爱的灯塔，让怨离惜别的深情伴随心上人走向幸福的彼岸！

    圆圆的月儿不知什么时候镶嵌在了天穹，闪闪的星星也悄悄布满了夜空，我不知道它们出来是否为了见证我和雪儿的真挚感情？却猛然记起今天还是正月十五！就在这个静谧凄美的夜晚，就在这个阖家团聚的时刻，相亲相爱的我们却连牵牵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选择默默地分别，不禁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