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正好秋水微凉

第十六章

    绣文细心地看着那一盆盆的沙葱,挑那些长得茂盛的摘下放入筐中,再将火点上,待水烧开,将挂在绳子上被风吹干的面放在水中煮,水开面沸腾之时,放入鸡蛋及少许肉,待其熟将其捞出,最后放入沙葱,此时葱香满屋,绣文也感到惊喜,没有想到这每日精心浇水疯长的沙葱如此美味!九月闻着面香与葱香,看着碗里那些葱花飘荡,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抻手要吃,绣文见状道:“且慢!小心烫着你,若想吃我日日做给你吃就是了,天气凉这面也是一会子就可食了,你且慢慢吃,我也是第一次将沙葱放入面中,也不知是不是这般做法?单闻这味道倒是不错。”

    九月吹了吹面,不一会儿面的热气随着大漠的寒风消逝在空中,九月见面凉了,就马上吃了起来,很快一碗面就见了底儿,笑嘻嘻地望着绣文道:“真是美味至极!姐姐这屋子虽不大,但你我二人同住也是好的,不如咱俩凑个热闹儿,你看如何?免得我一个人跑那清洲的北面住也没什么意思,咱俩作个伴儿吧?”

    绣文见了九月让她想起倩儿,这九月好像从天边飘来的一朵祥云,照得这四面寂静的小院如此生辉,绣文深知此生回至江南也难了,于是答应了九月的请求道:“好的,你来了这小院也是热闹许多,你若不嫌烦,就在这院儿里安生下来吧,你若是烦了就自便而去可好?”

    “太好了!”说完九月就跑到屋里躺在绣床上不肯起来,绣文见九月活泼可爱,也找回了许久未有过的开心。绣文有了九月的陪伴,虽身处大漠,但是忽然之间生活有了生机,仿佛沙漠里见到了绿洲。

    贾征与彦青也出了阳关,他二人等了两日也不见去往西凉的骆驼队,贾征心里很着急道:“如若这两日再没有进沙漠的驼队,恐怕咱们也只能等了,说不定要等到开春,路好走些方可进入西凉,因为此行越走越远,进入沙漠没有骆驼骑行是不能的。”彦青也是着急,但是也豪无办法,唯有心中默念希望出现骆驼队的身影,二人正犯愁之时,只见有一老人从二人身旁经过,老人牵的骆驼不多只有三头,其中一头骆驼腿还看上去不那么方便,“敢问老人家您是否前往西凉?”老人听到了贾征的问话马上停下来回:“正是,不知公子有何事啊?”彦青一听有了希望,马上有了精神对老人说:“老人家我与哥哥正要到西凉寻一故人,那故人也是生死未明叫我很是担心,不知可否随你这骆驼入沙漠?多有得罪!”

    老人听完道:“叫我潘大叔即是,我这骆驼有一条腿不便,你二人也是见着了,你二人若是不嫌弃,随着我走就是了,我也是送这跟我多年出阳关的骆驼回沙漠好安生。”

    贾征与彦青谢过老人,就骑上骆驼出了阳关直赴沙漠,人在沙漠里骑行,眼前唯见日月伴星辰,时间与空间都没有了应答,不知岁月几何?人间流转又逢夜色渐浓,晚上大漠里是寒凉的,大叔点上了篝火给贾征和彦青取暖,彦青抬头望向天空,繁星点点究竟哪一颗今晚亦是与绣文同见?这漫漫长路她此刻是否已经安全抵达?她又是否可以消受这长路漫漫?想到这里彦青不语,低头若有所思起来,贾征见状道:“你我二人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找到绣文,我且也不用劝你,我此刻心中所想亦是你心中所念。”说完便哽咽起来。

    “你我二人一路车马劳累,绣文亦同样吃了不少苦,此行不比从汴京到临川,那一路还有倩儿与周全相伴,而这一路崎岖坎坷她一个人哪里消受得了?”彦青说完低下头红了眼睛。

    “就快到西凉了,进了沙漠就快了,我且安慰不了你,就像此刻千言万语也无从安放我的心。”贾征道。

    “不知怎地这一路都在想着绣文儿时情景,也许是因为过于思念,那些景况如梦如幻地飘进了脑海里,可也奇怪,平日里在汴京那些回忆是忆不起来的,我忆起她幼时每逢落雨就用几个碗去跑到屋檐下去接雨,蹲在房檐下听着雨声,待雨水将那些碗盛得很满了,她就拿着筷子去敲打着发出声音告诉我,哥哥!为何这不可是一件乐器?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有站在她身后笑着望着,待到天晴之时,她叫我给她在后院的秋千边上画格子,倩儿用布扯成一个一个的方格子,她就在那里跳来跳去好不快活,不知为何这许许多多的过往在这一路猛地都跑到了我的脑海中,如今却一一都忆起了。”贾征边说着边睡去了。

    彦青边听着边联想着一位年幼的绣文,站在屋檐下快活的模样,这仿佛是一剂阵痛药,阵痛着他关于绣文的种种牵挂和过往,他不解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因为错过就不见了,那些在临川的种种记忆仿佛从未拥有过,他边想着随即也沉沉地睡去了,在这个孤寒的大漠夜色里,思念成了彼此的唯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绣文知道自己不会走出这大漠了,“既来之,则安之”很快绣文与九月就成了无语不说的好朋友,九月拉着绣文往清洲的南面走,绣文问:“在沙漠里如何辨别方向呢?”

    “文姐姐有所不知,我们白天看太阳,夜里望星空,你看那天空不语,实则一直在给我们指引答案,只是咱们心里着急赶路,往往就迷失了方向。”九月笑盈盈的答。

    “嗯,你说的正是这个理儿,有时候太想着自己的喜和悲,太在意得与失就会忘记抬头看看天空,你看那天空无边无际朵朵祥云......”说到这里绣文语塞了,她忽然记起那日的午后小雨飘过,彦青帮她摘了一朵硕大的荷花,她举过头顶与他一起看云......有时我们以为那些记忆已经封存在时光里,其实它一直都存在,只是暂时的视而不见,因为实在太沉重,沉重到此刻的绣文没有办法将它们安放,只剩下一地的破碎而无从拾起。

    “文姐姐你为何不说话了?是不是想家了?”九月天真地问。

    “嗯,是的,也想起了一位故人”绣文低下了头。

    “什么是故人呀?”九月继续问。

    “没什么,咱们只管走吧,你年纪虽小,但是真真是懂得好些个道理。”

    “文姐姐你看前方!”九月用手指着远方,绣文顺着九月的手同看那云低之处,好似一片紫海开在沙漠里。

    “那是什么地方?”绣文问。

    “这就是我要带你来的薰衣草原”

    “为何这有这么多薰衣草?”

    “娘总是睡不着,爹说也许娘是想家了,于是就在清洲之上种了一片薰衣草,既可以让我来玩耍,也可以采了去放入娘的屋内安眠,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作用,但是它是极美的!”

    两人边走边说着,转眼之间就离那片紫色海洋越来越近,直到走入了这片紫色海洋,绣文马上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一望无际的紫色开到天边,阵阵散发的浓香让她暂时忘记了来时路,她站在落日的余晖里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大漠的温柔,风轻轻地吹拂着绣文的脸,她站在沙地里看着这些顽强的生命用力地绽放,尽管无人欣赏仍然绚烂地盛开,绣文累了坐在了薰衣草丛里,九月靠在她背后,二个女孩就在这片紫海里互相依靠抬头望向天空。

    九月问:“文姐姐你说的故人是什么人呢?是你喜欢的人?还是你讨厌的人呢?”

    “故人本应是旧相识的人,但是我说的这个故人也许是前世结识而今生不会再见的人了。”绣文答。

    “为何不会再见了呢?你虽在西凉爹也会叫你开山之后出去玩儿的,要不等明年开山了我带你回江南看看这个故人如何?”

    “不必了,这故人也许去了安阳,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此生都不会再见了。”绣文低下了头,淡淡地说。

    “好姐姐你这么一说我更想知道了,这故人到底是什么人呢?你且说来听一听!”九月用力地摇着绣文的胳膊着急地问。

    “好吧,这个故人待我很好,可是如今我人在西凉,他怎会前来?且说明年一定会回到江南,我也是要前去看望父亲和哥哥,也不会去安阳,一来怕是在江南的时间不多,二来那位故人也怕有了心上人,过上另一种人生,不便打扰为上。”绣文低下头答。

    “既是故人,你走之时这故人可曾送你?”九月问。

    绣文摇了摇头道:“我到西凉也许他也未知,我只知刚到建业就已寄信与他,他却迟迟未回,在临川之时他是日日前来与我同拾桂花,不知为何写信也迟迟不回了。”

    “这个故人是不是不喜欢你了?所以才不理你呀?我就是这样,如若不喜欢什么了就不理便是了。”九月摇着头问。

    “也许他有苦衷,也许是真真不觉我好,也许心有所属都未可知,我且不问也罢,只希望他安好,若他安好,我心亦是安好的,你可知这世上的万般事情也是求不得求不到的,如今我人在西凉,他也许娶一位美眷也是有的。”绣文说完回头再看九月时,她已经靠在绣文的后背快睡着了,绣文摇醒她道:“你真真是心大!”九月惊醒又笑嘻嘻地说:“我且吃了睡,睡了吃,九月我既无什么故人,也没什么苦衷,这样也是一场人生。”绣文微笑着望着九月。

    文姐姐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就在这里安身一夜,明儿我再带你向山里走,那里有一个岩画儿,是咱们这里难得一见的东西。”绣文点点头应了下来,二个女孩在薰衣草旁的木屋里安睡了一夜。

    第二天骑着骆驼往山里走去,走到山间忽然不知什么东西从绣文眼前一跃,绣文惊呼起来,“不要怕!文姐姐那是长年在岩石上吃草的羊儿,你看它们长年在这陡峭的岩石上奔跑很是灵敏,所以你只要靠近就会吓跑它们,它们在山里久了有了灵性还怕咱们呢!你且不用怕,这山里是没有外人的,这个时间也不会有狼群,我长年在这里玩儿,爹还会派人在周围保护咱们的安全,只是我总是撵走他们,因为人一多起来,这有灵儿气的小羊们就都被吓走了,估计是怕咱们吃了它罢。”九月道。

    听完九月的话,绣文笑了起来,心中感叹在大漠的这些日子里,有了九月的陪伴,时间也轻松快乐起来,二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九月所说的岩画前面,她用手一指道:“姐姐请看,那块石头上是不是刻有一些字?还有一个像画着一个小动物?”绣文定晴一望真是九月所描述的那样,虽说不比写在纸上这般清晰,但也是异常灵动,“好像是给进山的人的暗语或是提示?”绣文问。

    “是啊,文姐姐有所不知,这画是以前在这里生活的部落里的人们画上的,那时也没有笔和纸吧,也许是找到了水源,也许是找到了猎物,总之画在石头上告诉后来的人们一些消息。”九月回。

    “石头上的画儿,真好!那年彦青也说冬日里荷花败后就会露出石头上的字迹邀我同看。”绣文越说声音越小。

    “彦青?你的那位故人叫彦青?”九月问。

    绣文点点头不语。“咱们开山去江南看看这位故人吧?我现在真真是好奇了!”九月再问。

    “也许再也看不到了,仿佛那是前生的记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彦青了,也快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也许将他也刻入这石头上才好,”绣文自言自语起来,说完从骆驼上下来,找来一块石头在一个平整的岩石上刻上了顾彦青三个字,九月跑过来问:“文姐姐你这是写的什么呢?”

    “顾彦青,这是一个人的名字,我要在还没有忘记他之前将他写下来,待我日后想他了就来此处看一看,若是今生再也无法相见,若是日后把他忘了,我也过来看一看,提醒我曾经有一个人如此这般待我也是极好的,唯望今生他可安好,如若真有来世就让他早一些来吧。”贾绣文含泪写下了顾彦青三个字,转身与九月走出了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