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东阳不敢打扰柳先生，便一直在旁安坐。直过了盏茶时分，忽然觉得情形有些不对，颤声问道：“先生，你……你今天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事情？”

    柳先生睁开双眼，微笑道：“我早说过，你这孩子实在聪明。当年我离开青城，对世事早已意懒心灰，再不做什么恢复境界，成仙得道的好梦，一有空闲便研究五行推衍之术，倒也略有小成。前几年间我就已算到，先生我大劫将至，恐怕是来日无多，也正因如此，我才放下心怀，收了你这一个不是弟子的弟子，这都是缘法啊。”许东阳大惊失色，抢上前道：“先生，你不要吓我，你这样的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柳先生呵呵笑道：“先生我算起来，虽不至百，却也老大不小了。”许东阳急道：“那就一千岁，一万岁。”

    柳先生长叹一声，道：“凡事皆有定数，天意如此，又岂是人力可以改变。原本我虽推出自己大限将至，却不知应在哪一个劫数上，现在看来，就应当是与那只狐妖有关。”许东阳不解，道：“那狐妖不是已经被先生除掉了么？”柳先生道：“不错，我们确是已将它斩杀。不过，你可还记得飞走了一只乌鸦么？”许东阳点头道：“我记得，您……您是说它去报信了？”

    柳先生道：“不错。那只狐妖本是硭肠山万妖谷黄眉老仙的门下，这黄眉老仙可不是一般的妖物，它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据说它的法力即便是我师父也未必及得上，我们青城九子之中，若是大师兄仍然健在，或许还能与它匹敌，其他人根本就望尘莫及。而且这老妖门下弟子众多，又极是护短，此次我们斩了狐妖，被它得知决不会就此罢休，想必要不了多久，那老妖便会派人来寻仇了。”

    许东阳道：“先生，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暂离此地，避开那个黄眉老妖的追踪？”

    柳先生道：“避不得，不须避，也不想避。想那老妖非是人类，修的也是妖法，向来视人命如草芥，我们一旦离开，它势必屠村泄愤。我除妖本是好意，然结果却使全村受难，吾心何安？修真之人唯求正道，不避生死，焉能为了苟延性命而奔走逃亡？我若有此心，几十年前青莲山上的事就不会发生了。况且……况且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可能和梦茵师妹再度相会……”

    许东阳心中明白，多年前莲花山上高手众多尚不能让柳先生有半分退避之意，今日之事更是万无可能，只得沉声道：“先生，既然您已经作了决定，我也不再劝您。东阳身世孤零，能够遇见先生已是万幸之极，能和先生死在一处，东阳更是求之不得。”

    柳先生轻抚许东阳肩膀，微笑道：“你却不必如此悲观，我纵然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却还十分在意你与这一村人的性命。好教你知道，就在你方才行功之时，我已向青城派发出本门的传音暗箭，青城山离这里也不是太远，也许救兵赶过来还来得及。东阳，你跟我修行虽好，可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先生虽是本领低下，人微言轻，却也心心念念要为你寻个安身之所。”

    许东阳听柳先生言下之意，竟似是要与自己分离，急道：“先生，您不要我了么？我哪里也不去，我宁可不要学修仙术，也不要什么长生不老，我只要时时刻刻陪在您身边。”柳先生拉了他手，道：“傻孩子，世事无常，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我们修真之人，更是要看淡这些生死离别之事。先生我如今境界不再，大劫将至，看不透也是应该的。你的路还长着呐，可千万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许东阳想起自己幼年孤苦，直到遇见柳先生后，先生始终如同慈父般关怀教导，此时人生方才如久旱逢甘霖，落魄还家乡。不由得点点热泪，倾如雨下，说道：“我不管，我说什么也不离开您。”柳先生叹了口气，道：“好罢，我们暂且不提这些。今天我有三件事要嘱咐你，你要用心记得。”

    许东阳泪眼蒙胧地抬起头，道：“先生请讲，无论您说甚么，东阳一定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柳先生点头道：“第一件事，我曾为你私下推过命理，你此生境遇流离，命犯重劫，在这修行路上，只怕要遭遇许多的苦楚和磨难。先生要告诉你，苦难之于人生，虽然难以忍受，但也未必不是修真者的一种福份，只有经风历雨，感悟人世炎凉，天道循环，才能真正踏上人间正道。因此说，无论将来遇到什么样的苦楚，你都要全力忍耐，更不可因那些际遇和痛苦而改变心性，堕入心魔。若是那样，一则自己万劫不复，二来也负了先生的期许。”

    柳先生见东阳默默点头，又道：“这第二件事，便是这《太乙九玄经》。此经本非人界所有，其珍贵程度自不待言，将来你修习有成，或许会得到通天彻地的神通。但在此之前，却也埋藏着极大的风险。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论魔道也罢，正道也罢，若有人知道你身怀这种不世出的修真秘法，必定会千方百计的从你手中夺取此经，甚至谋你身家，害你性命。所以你要记住，在太乙九玄功大成之前，切不可和任何人说起你修习之事，也不可在任何人眼前展露你所修习的秘法，即便你身边最要好、最亲近之人，也决不可以吐露分毫。”

    见柳先生说的郑重，许东阳收了悲声，道：“我知道了先生。”

    柳迎风又道：“第三件事，算是我要你帮忙的罢。我自幼入了青城山门，受恩师教导，匆匆岁月，受益良多。然而我几十年来，胸无大志，庸庸碌碌，从不曾为师门做过甚么大事好事，却惹了不少麻烦，心中一直愧疚难当。你若是将来有所成就，一定要看在先生的份上，对青城派也好，待青城弟子也罢，比起其他人来多给几分看顾，如此聊慰我心，也不枉了你我有缘相识，师生一场。先生九泉之下，也感念你的情义！”

    许东阳见柳先生神情决绝，也知此事先生心意坚定，只怕已是无法挽回，当下含泪应承。心中想道：先生处处为我着想，我却不会任由先生一个人来应对妖魔，我虽无能无力，但拼了自己这条性命，大不了和先生一道共赴黄泉，也算是成全了弟子之义吧。这个却需临场应变，可由不得先生了。

    柳先生见他尽皆答应，心下也是大慰，又从手上摘下一枚戒指，拉过东阳的手替他戴上，道：“你我既有师生之份，原该有点礼物送你。可你也知道，先生我实在是身无长物，穷困潦倒。今当远离，后会无期，这一枚乾坤戒指有储物之用，里面还有几件琐碎东西，就留给你做个念想罢。不过，乾坤戒指毕竟也是个宝物，你一个孩子带着难免有些惹眼，幸好这枚戒指我一直不曾炼化，你只须滴血认主，就没人能看得到抢得去了。”说着，在许东阳的手指上轻轻一抹，几滴鲜血渗将出来，瞬间便被乾坤戒指吸入，但见幽光一闪，那戒指竟就凭空不见，只有许东阳自己方能感觉得到指间的戒指所在。

    许东阳收了戒指，忽然抬起头来道：“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您。”柳先生道：“哦？甚么事呀？”许东阳道：“我想知道，当年在莲花山出手偷袭先生和九师姑的，到底有哪些人？”

    柳先生眼里瞬间闪过一丝迟疑之色，却又轻声笑道：“哎呀，你这可难住先生啦！当时那些人刻意掩住了形容，不要说他们是谁，便是他们的样子我都一点不曾知晓。”说着，又向着东阳凝视半晌，才缓缓道：“嗯，我知道你为我鸣不平，想着有朝一日替我报却此仇，对不对？东阳，先生岂能不知你的好意。但这些人个个法力高强，有些人如今说不定地位还十分尊崇，根本不是你现在能应付得了的。况且这些年过去，仇恨在我的心里也已经越来越淡，我更不想把你拉进这个漩涡，过于执迷仇恨，便是魔障，对你的以后的修行更是有害无益，听先生一句话，还是不要多想了。”

    说到这里，柳先生双目微合，道：“我说完啦。一会孩子们就要到学堂来，你去告知他们，先生今日身体不适，让他们暂且自行回家。我也知道，你和孟家两兄妹情深谊厚，你不妨送他们两个回家去，告诉他们今日就呆在家里，千万不莫要出来。剩下的，咱们静观其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