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长乐

番外一 并蒂(二)

    “弛儿死了?!”师祖声如隆钟,怒意勃发,“你杀的?!”

    章敛脸色苍白,迎着厅中上首坐着的师祖,清晰道:“是。”

    师祖手上碧气大盛,章放以为他要出手击杀章敛,一步上前挡在了章敛前面。

    可师祖只是一瞬,便收了这真气。他那张布满沧桑却仍然端正的老脸上,不忿与痛苦皆不那么明显。

    “解释。”师祖说。

    章敛环视了一圈厅内情形,除了师祖,还有他老人家叫来的几位师叔师伯,以及今夜当值的两个万花谷守卫弟子。

    他舔了舔嘴唇,嗓音干涩道:“禀师祖,此事有关师父与我声誉,请您下令,让守卫还有诸位长辈回避,我只想……报与您一人。”

    师祖却当即摇头:“越是如此,越不能避人。敛儿,倘若你问心无愧,便直接说来。有守卫弟子在此作见证,也免于闹到谷主面前时,我有徇私之嫌,你也百口莫辩。”

    章放急道:“师兄不可!”

    章敛却舒展开了紧皱的眉目,对师祖点头道:“好,我说。”

    屋内全无别响,只有章敛的声音,述说着今日师父如何如何叫他一起喝酒,如何喝多了胡说八道,如何将他扛了锢在榻上——

    “不可能!”小师叔最先听不先去了,他拍着桌子打断章敛,大怒道,“章、敛!三师兄他一向克己持礼,与你的性子如出一辙,对你又最是爱护有加,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兽性?!他身死,你身为人徒,竟编出这样的脏水泼在他头上,到底是何居心?!”

    章放冷笑道:“是啊,师父一向极疼师兄,对我们俩视如己出,连我们俩都未曾看出一点他的龌龊心思,何况他人?”

    事实伤人,言语更甚。章敛身形摇晃,被师叔指着乱骂他还能承受,可章放的大实话却让他更听不得。

    然而,即便章敛强忍羞耻据实以告,师祖对师父爱徒心切,也始终对徒孙二人的说辞不肯相信。老人家一手扶着额头,一手让他的小徒弟、章敛章放的小师叔坐下。

    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片刻以后,师祖极疲惫地对在场的两位守卫道:“送他们去谷主面前发落。我不想听了。”

    章放年少气盛,一手击退两个应是上前的守卫弟子,扯开章敛的领口道:“师祖,这些如何解释?”

    章敛下意识地拢了下领口,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但只是一瞬,他便将刚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将他自己那红痕、青紫交错的脖子、锁骨整个暴露出来,还把袖子撸起,让亦布满了不堪痕迹的臂膊,也呈现在众人面前。

    章放指着章敛,大声喝问着:“铁证如山,我们难道这也做得了假?”

    大厅内死亡般的寂静。

    这些触目惊心的痕迹,让每个人都难免对章敛的话少了几分怀疑。小师叔满脸的不敢相信和痛心疾首,师祖则因为皱眉抿嘴,额上嘴边的纹路更加深陷。

    当日值守的弟子一向与章放有隙,旁听了全程,反而以鄙夷的目光看章敛。此时,竟是一直表现得毫无逾矩的他,突然冷笑起来,开口打破了屋内的一片沉默。

    他说:“焉知不是你二人师兄弟相奸,被章师叔撞破,你们反而杀了他灭口再来栽赃?你对你师兄的龌龊心思,同辈之中有几人不知?”

    章放瞳孔骤然放大。

    他回头看向这个不起眼的同侪弟子,想起这人从前比武输给过他,因为不服气而背后中伤他,又被他当面刺过。

    就这么一点过节,这人竟然在如此严重的生死之际,给他下这样致命的绊子!

    见师祖的脸色信了八分,连一向被他瞒得极好的师兄都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章放登时如同冷水浇头,寒冷彻心。

    那狗娘养的守卫却继续风凉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阿敛师兄也真是好手段啊。天生的狐媚子竟是个男儿身,勾得你个毛头小子神魂颠倒不说,让章师叔也神思不属,做出这等兽行?”

    师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老人家手里杯子被捏碎的同时,章放却已经突然暴起,“水月无间”、“乱洒青荷”,短短两息,一套拂穴手,直接要了这小子的命。

    兔起鹘落之间,这人七窍流血而死,章放松开他的脖子,尸体便软倒在地上。另一个守卫吓得尖叫一声,转身也往厅外跑,却被章放指风追上,一道凝缩的墨绿碧气穿透了他的胸口,将他亦钉死在师祖的门槛上。

    虽然章放清楚这扑街纯是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但人心可畏,屋内其他人,也就是师祖和师伯师叔,看章敛和他的眼神已经不怎么好了。

    师兄一向君子如竹,怎么受得了这种泼脏水却难以洗清的折辱?

    章放满手是血,脸颊边亦溅上了死人爆裂的眼珠子喷出的红白两色液体。

    他咬着牙,胸口起伏,知道如今自己当着众人杀了同门,即便没有章敛之事的牵涉,他也是犯了足以被清理门户的谷中规矩。

    见章放冲动发狂,章敛阻止不及,也是眉尾下坠,心中担忧。

    可两人没想到的是,师祖他老人家见了这一幕,反而冷静了下来。他那并不浑浊的老眼中,精光熠熠,对章敛道:“敛儿你说完。”

    章敛重新拉上了层叠的高龄,定定看着师祖道:“确实如阿放所言,师父欺辱了我。但师父养育授业之恩重逾山海,我说什么也不该动手杀了他老人家。我愿意给师父赔命。师祖,这事情跟阿放没有一丝关系,他只是想替我顶罪。”

    章放却跨前抢白道:“师兄他是受害者,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师父是我杀的!”

    师祖垂着悲哀的目光,望着阶下堂前,这两个凄惨的、互相想要救对方的少年徒孙。他摇了摇头。

    “放儿刚就在咱们面前杀了谷内弟子,是决计脱不了干系的。”师祖已经信了二人的说辞,想起自己那个疼爱了半辈子的徒弟章弛,满是痛惜。

    章敛点点头,出手在自身各处大穴上,有顺序地飞快几点,霎时就废了一身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