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啥是席梦思？”

    一旁的浩博不解的重复道，“席梦思？”

    另一旁的钱龙“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青草，笑道，“小杰，是不是三班那个王建国，又跟你吹牛皮了？”

    小杰认真的点了点头，回道，“嗯，龙哥，没错，王建国可牛了，不就是城市来的嘛，还跟俺说，前几天他们跟随大部队，端了一个老毛子的老巢，他们的炕可软和了，在上面，跟婆娘一样，就是那个席梦思。”

    再次大笑钱龙，刚笑一半，赶忙左右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小杰，我看你个小子不是想席梦思，是想婆娘了吧！”

    小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满脸别扭的说道，“嘿嘿，龙哥，哪有，对了，那啥是啥滋味？”

    钱龙拍了拍他的脑袋，大包大揽道，“啧啧，你小子，放心，打完仗，龙哥先替你揍那个王建国一顿，再让你软和软和。”

    ……

    二月的天气，在华夏正属于相对寒冷的冬季，特别是北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白雪皑皑，冰冻三尺。

    但此时，在并不遥远的异国他乡，天气却正好相反，潮湿闷热，一场大雨过后，地烫手，雾蒸腾，可能只剩下视线中漫山遍野的绿色还算养眼，给人在煎熬中增添了一点色彩。

    一片寂静茂密的丛林外，三个人并排趴在潮湿的草丛中。

    他们身着包裹严实的绿色军装，只裸露在外的面庞上，画满了黑白相间的迷彩，像极了唱京剧的角儿，掩盖了他们原本的皮肤。

    从模样上看，依稀可辨，他们正是浩博，钱龙，还有一个脸颊泛着高原红，黑黑瘦瘦的少年，是他们的战友小杰。

    三人都是十八九岁的芳华，眼中还有着一丝未曾褪去的稚嫩，但更多的还是坚毅与激情。

    做为有着优良血统的王牌部队，华夏55军的一员，从抗日到抗美，他们都有着璀璨的战绩和辉煌的传承。

    而三人更是这支王牌的眼睛，55军163师侦察连，自然比常人成长的快的多。

    十几天前，浩博一行五人从54号界碑首次进入南越，做为正宗的北方汉子，在这样穷山恶水的地方，环境气候便率先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那异常茂密的丛林和数不尽的蛇虫鼠蚁，让他们苦不堪言。

    若非浩博临时提议，用黑白迷彩将脸遮盖起来，他们不知还要遭受多少痛苦。

    用浩博的话来解释，那些中大蹄型兽类，一生中躲不开的便是蚊虫的叮咬，但在其中，有一个异类，就是斑马，它们身上的黑白花纹好似对蚊虫有着莫大的排斥，远比其他蹄型兽类少的多。

    借鉴于此，脸上画满黑白迷彩，应该也会起到一定的作用，虽然浩博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有时候很多事情并不一定依靠科学来解释，科学也解释不了所有的事。

    事情上，这样效果非常不错，蚊虫确实比之前少了许多，而且此举又能更好的隐藏自己，至于些许的不舒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一路上，他们已经不知趟过了多少雷区，摸清了多少个敌人的哨所据点，在暗中不知抹了多少个脖子了。

    可惜的是，不久之前，五人小队中的翻译和测绘员因为受伤，不得不中途退出，到现在只剩下了浩博三人。

    其中，小杰是通讯兵，浩博与钱龙是战斗小组，一下子少了两人，最终商量过后，测绘员和地形观察员由浩博临时担当，三人才得以继续前进。

    像这样趴在草丛中等待命令，基本上每天都会出现，算起来，他们匍匐前进的时间，甚至要比站立行走的时间还要多，他们早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今天偏偏有个例外，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大雨，三人并没有躲避，雨水落在身上，将军装与身体黏在一起，再加上潮湿闷热的环境，糊糊的让人很不舒服的原因，浩博身侧的钱龙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只见他嘴里再次叼起一根青草，用力的咀嚼着，展现出坏痞的同时，还在不停的嘟囔着什么，身前的一大片青草都快被他啃光了。

    好在还能与操着一副西北口音的小杰，不时的打趣一番，才不至于无聊死。

    没过多久，小杰随身携带的小八一电台的信号灯闪烁了起来，小杰赶忙翻起身子，朝着一侧闪去，左右观察了一大圈，方才小心翼翼的打开电台，带上耳麦，认真的记录起来。

    很快，小杰整理好装备，匍匐来到浩博身侧，低声说道，“报告班长，连长最新命令，让我们前行二十里，与周围几个小队成扇形，探查前方的地形，在老山二号位置集合，然后向谅山地区靠拢。”

    “知道了！”

    浩博点头的同时，脑海中迅速的调出了一副军事地图，从这里到老山二号位置，整个路线慢慢成型。

    随即迅速起身，虎吼一声，“准备！”

    说话的同时，浩博摸了摸腰间，单手提起一旁的64式微型冲锋枪，甩上后背。

    “收到！”

    一旁的钱龙得到命令，大喜过望，一下子窜了起来，张口吐掉早已被嚼烂的青草，同时将身下的56式班用机枪提了起来，收好支架，背在了后背上。

    紧接着从腰间摸出了一把54式半自动手枪，打开保险，冲着浩博嘿嘿直笑。

    最后是小杰，整理好他最为宝贵的电台，将58式半自动步枪上的三菱军刺拔下，挂在了胸前。

    看着二人整理好装备，浩博点点头，大手一挥道，“出发！”

    三人以浩博为箭头，后方一左一右，呈三角攻击阵型，慢慢的向前移动。

    三人移动的速度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一个小时后，他们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在崇山密林下，聚起的小村落。

    说是村落，还是有些夸奖它了，因为看起来它更像是建立在山林中的原始部落。

    外围没有任何的遮挡，隐约能看到野兽踩踏的痕迹，一个个高高的吊脚楼下，满是泥泞的土地，破旧的茅草屋只能起到简单的遮风避雨的效果而已。

    由此可见，南越人民的生存环境有多么恶劣，贫穷加上疾病，没有让他们想着怎么凭借自己的努力，去改变野蛮的生活习性，反而滋生出了欲望野心，被人稍稍挑拨，便不知天高地厚。

    最终的结果，就像是一群只有本能的野兽，还想挑战人类的地位一样，自取灭亡。

    浩博三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破败的建筑，并没有过多的新奇，反而暗自警戒，不自觉的紧了紧手中的武器。

    静悄悄的村子犹如死寂一般，看不到任何人影，更别提带绿帽子的男人了，虽然这里已是战区，但仍显得十分诡异。

    对着二人做了一个戒备的手势，浩博率先朝着身旁不远处一棵人腰粗细的大树奔去，三两下便攀爬而上，在一处离地足有七八米高的枝杈上站稳身子，仔细的观察起来。

    还没等他发现什么，突然后方的丛林中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待树下的钱龙二人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一群半大的孩童早就看见了他们。

    这些孩童衣着褴褛，有几个甚至只是用简单的芭蕉叶来当衣服，脚上有双草鞋的，就算是不错了。

    到了近前，孩童们的模样更加令人痛心，一个个黑黑瘦瘦，严重的营养不良，除了能看到眼睛和嘴巴，全身上下都裹满了泥巴，像极了一群泥地里打滚的野猴子。

    不过，孩童们虽然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听不懂的语言，但灿烂的笑容和天真无邪的眼睛，却是共通的。

    唉，谁说战争无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为什么要替野心家们承担战争的伤痛？

    可能早早的发现了来的是一群孩童，钱龙二人并没有继续躲避，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们靠近，眼中满是同情。

    同样在恻隐之心的驱使下，浩博忘记了这是身处在异国他乡的战场，做出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没有制止二人，任由他们去了。

    面对着突然出现的两个陌生人，孩童们惧怕惊恐率先出现在脸上，笑声没有了，一个个像是受惊的小鹿般呆呆的站在原地。

    不忍的神色出现在小杰的脸上，让他逐渐忘记了身处战场的环境，对着孩童们招了招手，和颜悦色道，“来！”

    说完，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自己所剩不多的干粮递了过去，他们这才恢复了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

    看着孩童们争先恐后，狼吞虎咽的模样，小杰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从这个笑容中，浩博好像看到了他的小时候，茫茫大漠，风沙遍野，小杰的童年，怕不会比眼前的孩童们好多少吧！

    浩博欣慰的笑了，连一旁平日里最喜欢打打杀杀的钱龙也咧开了嘴，同样低头开始翻找自己包里的干粮。

    只是这个动作的结果，如同浩博一样，让他抱憾终身。

    “龙哥，小心！”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火铳声传来，低头的钱龙被一个黑影，重重的压倒在地。

    待他再抬头时，只看到了小杰那扭曲的脸庞，嘴里不停地喷出鲜血。

    钱龙目眦欲裂的大吼道，“小杰！”

    树上的浩博更是第一时间虎吼一声，“小杰！”

    再也顾不得危险，直接跳下大树，三两步来到小杰身边，将小杰紧紧的搂在怀中。

    “班长...疼...”

    小杰口中不停地喷出鲜血，让他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浩博瞬间泪目，那眼泪中包含着无尽的悔恨，痛苦，与一丝杀意。

    正在捶胸顿足的钱龙狼狈的爬起身子，看着小杰渐渐黯淡下来的瞳孔，猛的抄起身旁的机枪，大骂道，“啊，南越猴子，我日你奶奶，老子让你们偿命！”

    “哒，哒，哒”，

    伴随着一阵打字机一般的轰鸣声，一长串火蛇喷射而出，哪怕对面是一群妇孺拿着几把不知什么年代留下的火铳，哪怕对面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孩童，都无一幸免。

    耳边叽里咕噜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鲜血流淌成河，硝烟四起，但钱龙显然还不解气，换上新的弹夹，大步冲进了村子。

    “哒，哒，哒...”

    “班长，疼...”

    感受着小杰越来越冷的身体，浩博并没有阻止钱龙的屠杀，嘴里不停的说着，“小杰，不疼了，不疼了，班长在！”

    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浩博哭泣的如同一个孩子，这是他最后一次流泪，却也是他哭的最凶的一次。

    “啊！”

    ...

    这件事过后，钱龙受到了严厉的处分，差点上了军事法庭，挨枪子，而浩博则黯然退伍。

    十年过去了，浩博并不好过，他相信，钱龙同样如此。

    这场惨烈的战争，可能对很多华夏人来说早已忘记，但浩博不会忘，钱龙不会忘。

    哪怕到了新世界，也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