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到梅达灵山

趟过祖母河 之 旧人旧书 6

    早晨,开俊洗过脸,见婉露披散着头发也懒洋洋行到屋檐下,睡衣口大开着,胸脯半坦,他提醒道,“婉露,小心爹娘过来,回去换衣服。”婉露扣好钮扣,一屁股坐在吊床上,两条白晰的腿吊在外面晃来晃去。开俊瞥了她一眼,对镜拉领子。婉露问,“晚上几时回来?”

    “不回来了。”

    “谁稀罕呢!”婉露嘀咕着站起来,回房穿衣服。小四端来洗脸水,婉露看她双眼红肿,夜里哭过似的,问她出了甚事。小四答,“太太,让我侍候你一辈子吧,我不想走。”婉露骂道,“没头没脑的话,你中邪了?”

    “少奶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老爷把我许给曹老板作三房,聘礼都收下了,太太昨夜找我娘,你知道我娘什么都听太太的,她哪敢说一个不字。那个曹老板去年来府上,你也看见了,额头上一块大大的刀疤,眼睛瞪一下也要吓死几个胆儿小的。我还听说他经常打姨太太,这种人打死我也不嫁。你行行好,在老爷太太那儿替我求求情吧。”

    小四原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婉露到袁家后,老太太心疼她没有一个体己能干的人在身边,就让小四跟了她。小四手脚勤快,人也长得乖巧,但女大当婚,主子不愿她嫁到穷人家去,要与那商界曹老大来个“商政联姻”。小四不识老爷的苦心,哭哭啼啼一宿。她娘再劝说也没用,眼睛当然红肿得像桃子。婉露听后,心想,“老爷一向刚愎自用,决定了的事从不更改,看来这是小四的命了。”但她不点明,安慰说,“等少爷回来后,让他去说。你想啊,他是老爷的儿子,老爷是听儿子的呢?还是听媳妇的?”

    小四脸带希翼,“少奶奶,我就知道你菩萨心肠,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往火坑里跳?我就指望你了。”

    开俊到了政府大楼,见无什么公事要办,借口头痛去凯斯神父那儿一趟。你道他为何提凯斯神父?这洋人是远离荷兰传教到我华夏古国的,颇懂医术,大凡有头有面的人病了都去他那儿拿药,听说西洋的颗粒药见效快,慢慢的有了名气,人们都把他当活菩萨供奉着呢。县大人一听亲爱的秘书头痛了,赶紧督促他去,这可是他作秘书以来破天荒的一次。开俊离开县政府大楼,直奔城门口,远远瞅见王二在石墙边吊儿郎当地站着。开俊走近来,吼道,“把手拿出来,站直腰板,没出息的家伙。”王二讪笑道,“嘿嘿,少爷,爹娘生我这样儿,改不过来了,我们这就去?”他伸伸脖子,又是弯腰驼背的样子。两人疾步向肖家村走去,王二好奇地问,“少爷,你为何租房啊?”开俊说,“家里人多嘈杂,你嫂子又经常打麻将,我看着烦,有时想清静、清静。”王二嬉皮笑脸道,“少爷,不是那么简单吧?”开俊在他腿上一踢,骂道,“问那么多干嘛,少管闲事,我再警告你一遍,绝对不能对嫂子、太太、老爷提起,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王二忙打自己的嘴巴,“叫你乱说,叫你乱说。”

    两人闲扯着来到了肖家村,叫房东打开院门。小小的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中间一拢月季花开得正艳,屋檐还垂挂着葡萄藤,屋内设备齐全。开俊也没和房东讨价还价就给了租金。从此,王二就来打理这小院儿。开俊又另找了个煮饭的老妈子。他一个月有七八天到这院子坐坐,喝喝茶,看看书,让那王二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晚开俊回到家,婉露把小四的事儿向他提起。他分析道,“她娘都收下聘礼了,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惹恼了曹一刀,小四今后的日子更难过,总不至于让她逃婚吧?逃到哪儿去?她一个年轻女子,走出了钟县就举目无亲了。”婉露鄙夷道,“太太天天吃斋念佛,卖人的事儿观音菩萨不会允许吧?在外面装圣贤,呸!什么鸡瘘肠子!”开俊溜到她后面,双手捂住她的嘴,厉声道,“这样的话也是你说的?闭嘴!看老爷太太听见怎么处罚你。”婉露狠狠打在他手上,“孬种!还是军人,连帮人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如果让你上战场,一定是个逃兵。”开俊拿她没辙,气冲冲跨出门槛说,“我吃饭去了,你爱说,说去。”婉露说,“量我不敢,是不是?”相跟着他来到饭厅。

    袁老爷抱着小孙子海儿,海儿手里拽着他的花白胡须。开俊沉着脸教训儿子,“不许这样对爷爷!”袁老爷呵呵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有了这个小淘气,我还可以多活几年。”婉露本来是兴师问罪来的,面上阴气腾腾,见了这场面,被老头子一阵笑,笑跑了该说的话。

    第二日早饭后,小四问婉露,“老爷是不是改变主意了?”婉露心下虚虚道,“四儿,我看曹老板人也不坏,有钱有势,你到了他府上学精灵一点,他哪会无原无故地打人,那都是谣言。”小四着急了,“少奶奶,你没说吧?少爷也没提起?算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看着办。你以后对少爷上点心,别落得个鸡飞蛋打,一场空。”婉露扬起脸说,“念哪门子经?你诅咒我,是不是?别以为你是曹一刀的人了,我不敢惹……”要放到平时,早就几个耳瓜子打过去了,心念这丫头实在可怜,就忍着气又说道,“你去吧,今天和明天好好休息,后天一大早高高兴兴过去。我没有什么送给你,这几套衣服都未曾穿,上好的面料,你不嫌弃就拿去,也算我们主仆一场的纪念吧。”小四缓和了口气说道,“少奶奶,我知道你对我好,衣服我收下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不要打那么多麻将,多陪陪小少爷。”

    下午,小四对太太和她娘说少奶奶让她到街面买点布料,趁无人注意,提了小包袱从后门悄悄溜了出来。不知她要去何方?实在难以妄自推断。

    到晚间她娘四处找不到她的身影,才禀报老爷太太。袁公勃然大怒,骂道,“真是家门不幸,出此恶奴,快去查查,她是否携卷去贵重物品。”家里佣人到她房间搜查,只不见了她日常衣服,各房间也没落下什么。无人知悉她的下落。她娘暗暗躲在房间里,捶胸跺足,不敢放开嗓门哭。一时怪自己鬼迷心窍,一时怪女儿不念亲恩,唯有往一切光明的地方想。婉露和开俊良心上过不去,哀叹了半宿。天明,袁公打电话给曹老板,致歉说,“家教不严才导致小四丫头私逃,如若捉到,严惩不怠。”曹老板反不好意思安慰之,“是我无福也,袁公何必内疚。”开俊让家里的男佣去火车站、渡口、寺庙,人多聚集或者可以寄宿的地方通寻了一遍,此时哪还能捕捉到小四的踪迹,想必她连夜就离开了钟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