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山先生回来了！古山先生回来了！”

    一个身披长袍的沧桑老人出现在村口，步履矫健地往村里走来。

    路上都是些逃跑回来的人，大部分人恭敬地而小声的喊他一声“古山先生”，而后闪到一边低头走，不敢看他。

    也有人很生气地质问，问为什么他蝎潮褪去正好才来，是不是故意这样。

    古山先生对这些一律不管，只是大踏步的往前走，完全没有一个枯朽老人的孱弱。

    他走到城头，从地上屈膝一跃飞上城墙。

    “古山先生，村长他死了！”几个男人还在围着村长。

    还有回来的村民也围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

    “发生了什么？仅凭这点牺牲就抵挡住了云锦蝎潮？”

    古山先生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好像一个喜欢沉默的人开口时，声音迟缓了些才从嗓子里出来。

    但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对战况的疑问。

    “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大蝎子，和另外一个蝎子长得一样，两只蝎子打在一起。”

    一人指着地上灰色的蝎子尸体对古山先生说，“死掉了一只，三只蝎子就带着小蝎子离开了。”

    “当时还有谁在身边？”

    “王姨……还有您带回来的那个男孩。”

    “我知道了。”古山先生转身离开。

    他一只脚踏在了城垛上，回头对众人说，“我一直认为他是个绵羊一样温柔的人，性格太软不适合管理村子。他有一头狮子一样的心，值得拥有一场盛大的葬礼。”

    他跳下城墙，长袍在空中鼓成一朵黑色大花。

    出来寻找S-099的吴启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吴启站在他对面，两人相对而立。

    “古山先生？”吴启问。

    “古山忆。你叫？”古山忆目光灼灼地盯着吴启。

    “吴启。您是古山家的？为什么救我？”吴启问。

    “边走边说。”古山忆向着村子里一个方向走去。

    这位老爷子看起来是个很积极的实干家，嘴里的话不能影响他手上的动作。

    古山忆走在他前面，用很随便的语气说：“你的基因战技是复制超兽对吗？”

    “可以复制超兽。”吴启坦然说。

    这不是什么秘密，城墙上的事情有很多人看见了，古山忆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可惜，不算很强的战技。甚至和古山家的【水月】比起来也略有差距。”古山忆在前面摇头。

    其实飞龙在天刚下到第十八层时候，古山忆就注意到了他们。

    他一直观察着飞龙在天一伙人，直到他们遭到行动队袭击，他才注意到吴启。

    当初选择救下吴启就是看中了他身上不服输的韧性。

    他甚至想收他做徒弟。

    但是没想到，吴启的基因战技并不算出色。只能复制超兽的话，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庸了。

    收徒的事情，是要重新再考虑一下了。

    “复制的时候什么感觉？复制体受到攻击的时候本体痛感强烈吗？”古山忆转过一个弯继续问。

    古山忆老爷子步伐矫健，身形如风。

    吴启本来使用过基因战技之后就很虚，现在需要加紧脚步才能勉强跟上古山忆。

    “没有痛觉。”吴启边跑边说。

    这倒是个好消息，不过相比于【水月】还是有所差距。

    韧性虽然珍贵，但是古山忆家大业大，未必就没有这样的后辈。【水月】是古山家相对较弱的战技了，如果连【水月】都比不上……

    古山忆摇摇头。

    “你有没有试过复制人类？”古山忆问。

    “没有。”吴启已经全力奔跑了，一开口说话就落了古山忆一大截。

    不过居然在他身上使用了这么宝贵的东西，运气不好也不是他的问题，就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试试吧。

    古山忆停下脚步，吴启追了上来。

    古山忆指了指村子边缘的一座平常小院，说：“这里就是我的房子，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吴启一边弯腰扶着膝盖，一边问：“现在就有……您是……上边古山家族的人？”

    “很难推断的问题吗？”古山忆说。

    “古山家的行动队，差点杀死我，您作为，古山家的一员，为什么还要救我，还治好了我的伤，给我了基因战技？”

    古山忆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着实喜欢他的性格，但是收他做徒弟的事情还要再考虑。如果他经受住了考验，再告诉他也不迟。没有经受住考验，就当是做了件好事也就罢了。

    他在家族里，有太多亲戚想要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古山忆当弟子，这些娇生惯养的孩子他一概不收。有一些父母管教还算严格的，最多也不过是挂名做个学生。

    所以他暂时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

    他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吴启回到王姨家里，王姨正在院子里用炉子热之前的蘑菇。

    他看着这个烟，也不知道这些烟会跑向哪里。

    王姨看见吴启，艰难站起身来说：“回来啦？快去屋里坐快去屋里坐。”

    虽然她不知道在城墙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明白这是吴启的功劳，所以待他极为热情。

    吴启赶忙上前扶住她，说：“王姨，你快回屋去。你先歇着，我来给你弄。”

    他在本来的世界里，做家务是经常的事情，简单的饭菜也会做。

    “我看你的样子，之前也是上层人吧？这个你不会弄。你的那个小女朋友……”

    王姨还在担心S-099生邻居的气，吴启是不是也会心情不好，想让S-099住在自己屋里。

    村子里所有人都是古山先生救来的，房子也不是自己的，所以一个院子里住了好几家人。

    听见她说S-099，吴启摇了摇头。

    看他的神情，王姨知道S-099也和那些村民一样在蝎潮来的时候离开了。

    她一下子住了口，担心自己戳到了吴启的痛处，又偷瞄了他两眼。

    “没事，她不是我的女朋友，甚至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吴启说，“王姨，我跟你说，你要觉得我上层人，那你可就看错了。平平无奇做饭小能手！”

    吴启挺了挺胸脯。

    “哎呀，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嘛！”王姨欣慰地笑。

    王姨以为吴启是故意说这话的。

    ……

    在村庄的远方，蝎潮越过一座高山，来到山后背光的乱石地带。

    复制蝎子就夹杂在一群云锦蝎子中间。

    吴启还能控制它，还能感受到它的位置。

    闭上眼睛甚至还可以模糊得到复制蝎子的视野和听觉，还有蝎子身上干燥的触感。

    它正行走在一片乱石岗上，耳边只有单调而杂乱的咔咔声。

    如果古山忆知道他的基因战技可以接触到这么远的距离，古山忆对吴启绝对不会是这种态度。

    【水月】对复制体的掌控范围也就只有方圆百米而已。

    蝎子群进到乱石岗便分散开来，各自找寻自己的洞穴钻了进去。

    土黄色的石岗上，云锦蝎子钻进地里的样子，像是土地里埋进去大量水晶和玉石。如果有人真的认错了，把他们挖了出来，迎接他的将会是一根剧毒的毒针。

    复制蝎子蒙了，他不知道要往哪里走。身后的两只正牌蝎子也停了下来。

    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算暴露了也无可厚非，复制体来痛觉都没有，被打死的那里也不怕的吧？

    况且古山忆先生也在村子里，就算真蝎子们发现自己被骗了，再来一场进攻也不怕了。

    就在吴启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任务的时候，前面来了几只小一号的蝎子，大螯也比复制蝎子的要细长一些。

    它们走上前来，围在了复制蝎子边上。

    这是……要围攻吗？

    下一刻吴启发现它们根本没有要进攻的意图，反而非常谨慎的把尾巴蜷起来，身子亲昵的贴到复制蝎子身上。

    吴启一阵无语，是一群老婆……

    这蝎子生活作风有问题！

    好几个老婆！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疑问，他记得动物世界上说，一些母蝎子在产仔后会把公蝎子吃掉补充营养。

    这样讲是公蝎子围着母蝎子转的嘛。

    这个世界太不一样。

    ……

    到了晚上，有人来到院子里，说要为村长和几位死去的村民举行一场葬礼。

    他们还特别邀请了吴启，让他一定要去。

    村子里早就已经传开了，说是吴启赶跑了三只大蝎子，拯救了村子。

    虽然大家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但是这样一个奇幻的世界里，一些人身怀大家不理解的绝技是很正常的。

    况且，那只大蝎子就死在吴启面前，尸体还在那里摆着，这是无可争议的。

    吴启扶着王姨来到村子中心的广场，那里已经围满了人。

    吴启到来的时候，众人纷纷为他让开了道路，但是都低着头不敢看他。

    一个新来的孩子为他们挡住了蝎潮，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却丢下同伴逃跑了。

    有些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之前跟S-099置气的年轻人就没有回来，她的女朋友躲在屋子里哭了半天。

    随着大家让开位置，广场中心的情形露了出来。

    村民们用柴火堆成了一座圆台，圆台中心放着十一具尸体。圆台前边放着一尊大铁香炉，铁香炉中点着一根火炬。

    架起圆台的柴火上也被涂满了某种油脂。

    吴启在自己的世界时，住在国家的北部，没有见过这样的葬礼。

    秦枳走到香炉面前，向着大家说：“古山先生是文化人，他老人家评价咱们村长，说他是个‘温柔又勇敢’的人，躺在这里的人都是，古山先生说他们有一颗狮子心。”

    这人看面相是个大老粗，他已经很正经的在叙述古山忆的话了，可是听起来还是怪怪的。

    但他的心思还是细腻的。他没有提起在城墙上活下来的人，因为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更今天能站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跑了的。

    城墙上的幸存者本就不多，这会儿大多有在家躺着养伤呢。

    “人走了，我们的日子还得过。”

    “今天不光要为村长送行，还要推举出新的村长来。”

    他环视了一眼大家。

    吴启低头问王姨：“怎么这么着急？先把葬礼的事情办好不行吗？”

    王姨抬头看了他一眼，反手拉住吴启说：“怕你跑了。”

    “不是吧？”吴启瞪大眼睛。

    “你还年轻，又不是一般人，能跟我们一样一直待在这里啊？还不趁着这就机会赶紧让你帮帮忙。”王姨偷偷对他说。

    果然，秦枳上前两步，走到吴启面前。

    他举起吴启的手，面向大家说：“这位小兄弟叫吴启，是昨天被古山先生救回来的。今天大家得以回到这里，全仰仗小兄弟。”

    他指了指火堆旁边已经成灰色的云锦蝎子，对大家说：“大家看，我亲眼看见小兄弟用他自己的办法弄死了这只大蝎子，还保护了王姨。”

    “所以我说，就让我们的吴启小兄弟来当这个村长好不好？”

    “我赞同！”

    立刻有人喊。

    “我也同意。”

    又有人附和说。

    “哎呀！就该这样办！”王姨拽着吴启的另一只手说。

    “可是我什么都不懂……”吴启看着大家议论纷纷的模样，一时间有点尴尬。

    “没事儿，我们刚开始也是都不懂，慢慢就会了。再说，我们可以跟你帮忙嘛！”秦枳大声说。

    “对啊对啊！”一群人热情附和。

    这时人群外围有人报信。

    “古山先生来了，古山先生来了！”

    人群再次让开一条道路，古山忆走进来，像是一阵风穿过走廊。

    古山忆一出现就取代吴启和秦枳成为大家视线的焦点。

    他站在香炉前，迎着大家热切或闪躲的目光，说了一句让他们心凉的话。

    “我和他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

    秦枳一愣，谨慎地上前问：“嗯……是不回来了吗？”

    “对，不回来了。”

    一听这话村民炸开了锅，大声议论起来。有人说还是要搬走，去找新的地方住，有人建议去求求古山先生……

    秦枳也叹了口气，他觉得是今天村民的表现让古山先生失望了，所以他才会说这样的话。

    他正打算跟古山先生道个歉，对方又发话了。

    “走之前，我会清理掉云锦蝎子和银翼蛤蟆。”

    云锦蝎子和银翼蛤蟆是村里两大害，他们离不开古山忆就是因为需要他的庇护。

    听到这里秦枳，才舒了一口气，村民的议论也平和了些。

    “欸！您小心大娘……这里有台阶！”

    人群外传来急切的声音。

    “大娘！您就别走了，我背您去、我背您去还不行嘛！”

    那人又说。

    王姨突然一脸慌张的说：“哎哟！可不得了、可不得了啊！”

    秦枳也沉下脸来，整个人群一时间都噤声了。

    “怎么了？”吴启以为又有什么危险降临了，也警惕地望着周围。

    “是村长的老母亲，怎么找到这里来了！”王姨说。

    她这会儿也不用人扶了，挣开了吴启的手，急得原地打转。

    “别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大家看我脸色行事！”秦枳沉声说。

    王姨紧张地说：“你可别说……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吴启看到，秦枳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我知道。”秦枳低声说。

    人群为几人让开路，吴启看见一个年轻男人一步步挪向广场，身后背着个焦急的老奶奶。

    秦枳迎了上来。

    年轻人用眼神示意身后的老奶奶，也焦急又疑问地看着秦枳。

    王姨看着秦枳。

    古山忆看着秦枳。

    村民都屏息看着秦枳。

    秦枳四下寻找，从身边一人腰间拔出短刀，把自己头发剃掉。

    老奶奶一只手提着细竹竿做的导盲杖，杖头已经开裂了。另一只手拍打着身下的年轻人。

    她说：“怎么样啊！找到没有啊？去哪里了这孩子，这么晚了不回家。”

    吴启别过头去。

    秦枳拉了拉王姨，指了指自己，指了指身后柴火堆里村子，手掌转了转。

    王姨捂住嘴，她一下子就明白了秦枳的意思。

    老奶奶又拍打年轻人：“说话啊孩子！你这么不说话？”

    王姨看向秦枳，秦枳对她点点头。

    王姨上前说：“大娘！您怎么来了！村长他在这里呢！秦枳他让蝎子钉死了，他正准备后事呢。”

    “我儿，你怎么不说话？”

    秦枳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有人在低声抽泣。

    王姨说话带着颤音：“他的喉咙坏了，说不了话了……”

    年轻人把她放在地上，她敲着竹竿上前。

    她说：“我儿，你不常说古山先生可以治好很多病吗？怎么不让他帮帮忙。”

    她走到秦枳近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王姨也别过头去，“古山先生回来的时候，伤口已经治不好了。”

    古山忆沉默了一会儿，上前低声说：“恕我无能为力。”

    老奶奶放下手，也沉默了一阵，终于叹了口气。

    “人活着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