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摆着的急件，又是大单，你想的居然是先吃饭！晚吃几小时，或者吃点小零食，不会饿死你这公子哥！

    兰蝴真想骂他没紧迫感，没责任心，没把客户当上帝，又不好在客户面前发作。

    以人为本，以人为本，她努力对手下仁慈点：“行吧，最迟今晚九点半前把效果图发我看看，十点前得在马姐这边过审。”

    程召说：“我和朋友约好了吃大排档呢！”

    兰蝴不怒自威：“你不吃大排档，他们照吃不误。你不完成设计，所有人都在等着连夜加班。”

    程召说：“通用样式制作快，明早再做来得及。”

    兰蝴真想骂他，再容易的制作，在客户面前都要显得很难，才证明物有所值。

    她打着圆场说：“制作车间不只制作这几个灯箱和标牌，业务单子排起的，加急就得花高价插队。安装工我也得马上预约，加急安装又要挨高价。你还耽误什么，抓紧时间去设计！”

    程召有些不乐意，勉强答应而去。

    收了定金，生意谈成，兰蝴好不快意，这笔大单让今天圆满收官，可以养活公司好些天！

    心情舒畅，兰蝴顾不上吃饭，就去了文化广场，要去看看自己设计的成就展。

    展览已是夜间效果。

    展出的主题是《三年扶贫路，共圆小康梦》，分为历史伟业、攻坚克难、磅礴力量、脱贫先锋、希望田野、典型事迹等六大篇章，展现了三年来全市一千余个部门、十余万人联系帮扶八百余个贫困村的奋斗历程。这项帮扶事业还在进行中，并未结束。

    “老家风情”这一巨大装置的四周，围满了观展的男女老少，看的看，夸的夸，拍照的拍照，似元宵灯会那般热闹。

    灰瓦屋檐下的百米“墙体”并非笔直，而是根据六大篇章的展区有所曲折，以增加稳定性，美观而不死板。

    墙体底图利用了一个脱贫村的特色民间工艺“竹丝编”进行了设计，整体色调为橙色，灯光之下透着喜庆。竹编，寓意为编织美好生活。

    墙上则加入了作为装饰的木门木窗以及挂在墙上的黄色玉米，墙角则有田园犬守候，乡村气息少不了。墙面本是平面的喷绘，设计时通过加入内侧阴影、内侧发光、浮雕、斜角、渐变及多种滤镜，呈现出层次分明的立体效果。

    每个篇章的大标题，是专用竹编意象的白色立体字体；部分大图有竹编边框加以衬托，整体装置造型如同一件巨型的浮雕竹编工艺品，原本严肃的展览充满艺术性与观赏性。

    兰蝴站在人群之外远远地观看整体效果，人群遮挡看不到细节，她也不需要观看细节，没有谁比她更清楚细节。冷洋所说的屋檐偏矮，在夜色中不是问题，与那些精彩的图文比起来已不重要。

    兰蝴绕着人群外围边走边独享这份隆重的喜悦，转身之间竟然来到了金予度旁边。他挡着她的道，正交叉着双臂站在人群之外观看，暖色灯光映照着他含笑的脸，他的眼中闪着光。想起他的办公室就在广场对面办公楼里，她就招呼道：“金主任，你才下班吗？”

    金予度一见是她，点点头笑道：“兰总，晚上好啊！我正在欣赏你的大作。不知如何谢谢你！”

    兰蝴说：“哪里啊！好的素材才能支撑起好的展览！”

    金予度说：“兰总过谦了！同样的照片，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效果，比效果图还震撼。”

    兰蝴说：“主要还靠三年来的成就大，照片好，数据对比强烈，事迹感人。这个形式，因内容而生。”

    金予度吐出了久日的压抑之气，指了指“老家风情”说：“为了这个展览，领导和工作人员其实都很紧张，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现闪失。不然，大家过不好这个节。”

    兰蝴说：“是啊，责任重大。设计被吐槽，无脸见人。”

    金予度说：“以前，市上也举办过类似展览，在博物馆展厅，在人民广场和中心广场都搞过，观展的人并不多，反响平平，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这次就来了个大型风格。看，这人气，不用说，还刚开始。哪怕每个人只记住一张照片，或者一段文字、一个数据，有所感慨，目的就达到了。”

    “这三年真是不容易，我都被内容感动了。”兰蝴欣慰而笑，所有的辛苦都值了。公司开业的大喜之日，也是成就展亮相之日，双双来了个大丰收，今天真是个越想越爱的好日子！

    旁边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背着双手也在观看，却用鼻子发出哼哼声，接嘴说：“弄这些花架子展览，有屁用！花的这些钱，拿去扶贫不好吗！搞这些形式主义的人，不知贪了多少回扣！”

    金予度显然不悦了，转向那老人：“大叔，你不能乱说啊！这是用最低的费用，达到的最好效果，是很多人幕后无私奉献的成果。”

    老人带着莫名的火气：“现在的人，自私得很，没好处哪会白干！那些参加扶贫的人，不要工资和补助，去给穷人扶贫，我就信他们无私奉献！既然要奉献，还办什么展览，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做了好事哈！”

    金予度说：“好事是无数人共同在做。办展览，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成果，知道以前的贫困村，今非昔比，已告别苦日子了。不然有人认为村民一直在贫困。”

    老人说：“吹！我那老家，哪告别苦日子了？”

    金予度说：“大叔，还有个别村子可能要明年后年才能实现脱贫，大家正在努力。你的老家是哪里？”

    老人说：“红圣村。”

    金予度想了想说：“哦，西梨县的红圣村吧，这个村自然条件比较恶劣，有三家单位一直在结对帮扶。”

    老人说：“帮扶个啥了，路都没修好！回个老家，公交车转几次，都坐不拢家。”

    金予度说：“路修好了的，只是有点窄。公交车也增加了线路的，就在红圣村村口，坐车的人很少。”

    老人冷笑一声说：“人当然少了，谁想在贫困村里窝一辈子。”

    金予度说：“大叔，不做你有意见，做了你还有意见。你让办事的人怎么做嘛！”

    老人说：“不把路修宽，那村子发展不起来。”

    金予度解释道：“那里山高坡陡人烟少，修大路的资金还跟不上。”

    老人气恨道：“当然跟不上了，都被那些当官的贪了。”

    金予度已不想辩解：“大叔，你别想得太复杂。你看大家都高兴，为乡村变美而高兴，你也高兴一下嘛，对身体有好处。”

    老人还是一根筋：“哼，高兴？在这里面得了好处的人，才他妈高兴！”

    自己眼中看到的是美，有人却揣摩着它的恶。兰蝴本想帮金予度说话，念起自身都难保，还能去保谁啊！这个展览她费了好大的心血，从前到后相当于做了三稿，以致于内容大改的那稿通夜改出来，交给金予度时她已头痛欲裂。

    这个项目到手的设计提成只有两千块，更适合第一稿“青绿山水”的价值。

    对金予度这头的甲方来说，花小钱办大事就是本事。但，老做亏本生意的设计师是愚蠢的设计师，是短命的设计师。敷衍这种大型的设计项目，她可以做到，却又于心不忍，敷衍的设计太无趣。她希望让优秀的创意来美化自己的城市，希望大家目之所及能尽享设计之美，希望自己的好创意得到尊重，获得高收入，带来体面的生活。甲方舍不得花高价做设计，就是轻视设计师，她又何必再费口舌为甲方说话。

    金予度有电话找来，他接着电话离开了。

    兰蝴独自看着展览，竟悲从中来。那些有田地的村民贫困了，有人去帮扶他们；贺威老家的烂泥路，有贺威捐助；自己创业如果不幸破产了，谁会来帮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