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证道

第十二存在

    断言阁中,待到宗门内弟子一一告辞离去,房间便只剩下两人。

    阴沉男修见众人走完,瞬间恢复平常惫懒模样,斜靠在椅子上一副要留下喝茶的意思。

    银发女修依旧是平常模样,素手倒茶却是不饮。陆沉见她此等作态兀自说道:“慕师姐怎得也不给在下倒上一杯?”

    “以你心性,又怎尝得出这雪峰皇供之味来?”女修话虽如此手却还是给他斟满一杯。

    陆沉嘿嘿一笑端杯一口喝干,咂咂嘴道:“在下确实尝不出此等玩意与那寻常叶子有何差别,可经师姐玉手斟之,便是再差的茶叶也称得起一声好茶了...”

    慕容复听得他这半真半假的恭维却只是冷笑:“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两人虽多年未见沉重气氛却比得刚才也不逞多让。

    陆沉好似没听见此话一般依旧自顾自说道:“我那徒儿倒是给我找了个好差事,还多亏得师姐那凤羽簪。”

    听得他这话里有话女修表情不变:“此事照你那弟子李觅所言,倒还真是天大的巧合。”

    “巧合?一次还算得上巧合,可这么多线索连在一起便是那些阁老相信,在下却不敢信之...”

    慕容复沉默下来,似不想接他这话。

    陆沉却不懂得见好就收,徐徐说道:“万仞山中血玉果产出之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那徒儿怎就偏偏去到那千机峰灵台谷中?又好巧不巧发现阎宁生那死鬼尸身,真是令在下好生想不明白...”

    “也许是那天道无常,见不得此等邪魔之事发生在这千剑阁中?”慕容复话中依旧听不出喜怒。

    “天道无常?”陆沉只觉得听到了什么笑话,但他却没有笑出声来依旧是不依不饶:“多年未见慕容阁主也信得这种鬼话,莫不是也跟那恨天愁一般修起无上天道来了?”

    听到陆沉说起那凌云二师兄,慕容复神色这才渐渐变冷。

    陆沉见她表情变化自知再说下去真要翻脸了,嘿嘿一笑:“慕师姐养气功夫倒是见长,若是在几年前在下自是不敢与师姐说这些...”

    女修听得此话却真的笑出声来:“这天底下还有你陆沉不敢说的?”

    经此前不搭后语的几句气氛才又缓和下来。屋中两人对视一眼却又默默收回视线。此情此景若是李觅再此定会觉得两人之间多年前必然发生过什么....

    陆沉看着空空的杯子,自己起身斟了一杯,依旧是一口喝干神情难得严肃道:“师姐事务繁多,这便不再打扰,只是在下还有一事想请教慕阁主。”

    慕容复直视他眼睛道:“你我之间何来请教一说...”此话语调却与之前又是不同。

    “李觅去那千机峰所持地图可是委托我那侄女从断言阁中换出?”

    慕容复似早知他会问及此事:“不错,正是你那弟子从颖儿手中以一百灵石取得。”

    话到此处,陆沉淡淡一笑:“那便是了。慕阁主,在下还有宗门事务在身,这便告辞。”

    说完挺身站起,走出了这断言阁中。

    慕容复看着空了的杯子,怔怔出神许久,待陆沉御剑飞远,才轻轻扣了扣桌面淡淡说道:“那苏广义一事,全权交予这陆沉却是不妥,颖儿你也跟着去一趟....”

    门外慕容颖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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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陆沉御剑飞到凌云阁时,第一件事便是去到管事堂中,想打听苏广义住在何处,管事成难元知道此时陆沉便是宗门委派全权追查阎宁生事件之人,不敢怠慢亲自将他带到凌云内门弟子阁楼。

    “此处便是苏广义住所,不过昨晚已有断言阁弟子带人来过,陆仙师可是要再找找可有遗留的线索?”

    陆沉很客气说道:“断言阁行事缜密,定不会有什么遗漏。不过既然宗门委以重任在下自然得亲历亲为,劳烦成师兄将那苏广义留下的东西统统拿与我看。”说完从腰间拿出一红色木牌上书凌云阁三字。

    成难元点点头:“那苏广义遗留之物皆在断言阁中押着,我这就差人去取。”

    陆沉刚从断言阁回来,倒是忘了这茬了。“那便有劳成师兄。”

    成难元抱拳离开之后,陆沉手持木牌以真息激发,那小楼上的禁制一闪便悉数沉寂下去,

    “看来这千剑阁对此案还是蛮重视的嘛。”他慢慢走入苏广义住所,所谓弟子阁楼全都大同小异,皆是差不多一个模样。

    阁中摆设已经被翻乱过了,各种书籍散落在地上,他随意捡起一本:“《观海潮》?”翻开几页看了看又放回了原处。

    房间里基本都是些书籍,墙上挂着一幅字帖,上书:“月下飞天境,云生结海楼,仍连他乡水,万里送行舟。”落款则是“苏”字,陆沉心说这苏广义倒还写得一手好字。

    以神识观瞧此帖,却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出来。似只是一张普通字帖,陆沉沉吟半晌,无边神识倏然涌出,他以神念裹住此阁,想硬生生看出点什么不寻常的来。

    “毫无线索。”陆沉淡淡一笑准备离开。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足音。

    “陆沉仙师,家师托我将苏广义遗留之物带到。”青衣女子言语恭敬但表情却似拒人千里之外。见到此女陆沉倒是显得十分惊讶:“慕容师妹,多年未见,风采依旧。想不到慕阁老竟是舍得让师妹过来。”

    听见此话慕容颖眼神变得更冷,将那些物件放下后便是站立一旁,似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看着这与慕容复样貌颇为相似的女修,陆沉心中好笑也不知这寒玉剑打的什么主意,将此人送了过来莫非是来监视自己一举一动的?

    他拿起那个黑檀木盒子真息渗入盒子如花瓣一般裂开,露出其中白绢地图。陆沉淡淡问道:“这盒子上的禁制..”

    “禁制乃昨日离尘司剑琴所破。”青衣女修回道。

    没想到凌云弟子辈中也有钻研这禁法一道之人。他拿出白绢地图自然也看见千机峰灵台谷一处标有‘血玉’两字。陆沉心念急转问道:“师妹在阎宁生住所可搜出过什么别的东西?”

    “应该没有,那阎宁生住所处我仔细看过,除了这盒子,便只有一些书籍之类...”

    那应该关键就是这地图,可这地图除了标识血玉的千机峰,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出奇之处,陆沉沉下心神,细细琢磨若他是那邪修,事情败露之后会怎样行事.....“若我是那苏广义,不远万里从中州逃出,为的应该就是这一株血玉妖花,而如今妖花已失事情败露之下,自己会做什么呢....”

    青衣女修观他凝神沉思,有种既视感,好似在哪见过此幕....旋即就想到昨日洞中李觅举动,不免有点好笑。

    陆沉似心有所感,对她说道:“师妹可有闲情陪在下再游一次灵台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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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台谷中依旧是静谧安宁,往日里人迹罕至之地此时却有了几分别样生机。他与慕容颖在飞辇之上看着月下灵台,女修只听得陆沉冷冷声音:“藏风聚水而不动,照月华影而不显,果然是好地方。”

    难怪此地能生出千年血玉这种玩意来。

    “陆仙师也懂风水灵脉一说?”

    “略懂略懂。”

    陆沉显然不想多说此事,敷衍过后与青衣女修直下灵台谷,两位修为高深修士显然速度就快得很多,半刻钟便到了那恶獠洞前。

    陆沉在这洞穴前仔细观瞧,发现这似乎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看来那恶獠只是发现此洞后便将这里当成老巢了。那血玉妖花应该也是在这洞中形成的。他真息运体与女修一道走入洞中,慕容颖不太明白为何陆沉还要到这洞中来,这洞中经过多次搜索,应不会还有什么遗漏才是。

    陆沉手中竹剑散出幽幽冷光,无相真息疯狂运转之下洞穴深处显得无比通透。他进到洞中却是看都懒得看那阎宁生骸骨,似在找寻什么别的东西。

    青衣女修徐徐跟在他身后,见他神色也似有所悟一般四下寻找,可这洞穴就这么大,其中空旷无比只有那阎宁生一具骸骨,根本不像能藏人之地。

    陆沉心中坚信世间所有邪修行事皆不能以常人论,他将自己代入那苏广义,想到此子不远万里从天人宗叛逃来寻那血玉妖花欲炼夺血魔功,事情败露之下以此人结丹修为,所剩下的选择其实只有那么几条。

    要么再次逃出宗门隐姓埋名,要么就是.....陆沉眼中精光闪过,他回头与慕容颖对视一眼,两人此时齐声喊道:“洞外那些兽骨!”

    慕容颖直看向两人进来时那条长长的山洞,心中懊恼为何初次来时没注意到外面那些兽骨?莫非是心中下意识不愿去看那些已腐朽发臭的骨头?

    陆沉反应比她更快,已是直冲出去,一剑掀飞一具骨骸,见没有人藏在下面的痕迹,无相真息又是一挑另一具骨头却也没有任何痕迹...

    两人仔细寻找之下那段路本就不是很长,很快慕容颖就在一具残骸下见到有人活动过的痕迹,陆沉也在洞穴出口处不足十米发现一具骨头,其中有骨粉腐肉脱落之痕,仔细看去还有一些淡红色血液状物质。

    “此处应是我那弟子躲那恶獠时所留。”陆沉声音沉静。

    慕容颖看着自己脚下那具兽骨:“那么此处就是另一人藏身的痕迹了...陆沉仙师。”

    “不错,应是你们上次进得洞来时,那苏广义便藏身于此,不知此人在这蹲伏了多久,为的就是想找到那个夺他血玉花之人。”

    女修表情有些古怪的说道:“想不到此人竟与李觅师弟做过同样的事情....”

    陆沉此时内心出奇的淡然:“其实若我是那苏广义,我也会这样做。”

    慕容颖此刻已拿出一把飞剑,以灵力覆于其上:“此时论谁也想不到那苏广义还躲在宗门内,以此子结丹修为,必是去找李觅师弟欲夺回血玉妖花。我已传讯于宗门,很快就会有人过去。”手中飞剑似一道灵符直飞向凌云阁方向。

    陆沉点点头说道:“此等邪修在无已无退路之下,肯定会行险一搏,只是不知此人是否已知血玉妖花已不在我那弟子手中?”

    女修面露恍惚之色:“不好!陆沉仙师你赶快去内门弟子阁楼找那凌云药师符诗晴,我去首席阁楼寻那李觅!”话还没说完只见陆沉无相真息狂涌,身御青竹剑离弦一般直冲出去!

    身后耳边却又传来女修清冷声音:“小心那苏广义应有敛息藏身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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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云阁内李觅正与采采闲聊这几日千机峰灵台谷之事,采采虽然已经在宗门内知晓此事,但听得当事人所讲又是一番滋味。听到他与那恶獠一战时种种景象,采采不由睁大眼睛表情惊讶:“那恶獠全盛下我都不敢与之正面相抗,师弟这次可是捡了大便宜了....”

    李觅心中苦笑心说那确实,直到现在自己都心有余悸...正在此时忽然听得阁楼外剑锋之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一把飞剑凌空向他扑来!李觅心知这是宗门内传讯飞剑,运气之下剑身停在他身边。

    “宗门飞剑?”他不知是何事接剑一看之下面色陡变,身体已自然做出反应拿起青骨就直往凌云内门弟子居所冲去。

    采采看他表情便知大事不妙忙追了上去。

    李觅此刻心急如焚,只恨自己修为低微为何还不到那还丹境,不能御器飞行之下就算再快也快不过飞剑!此刻他内心中无比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何不能早早想到这层?还要将符师姐置于危机之下,如若符师晴出了什么变故他绝对饶不了自己!

    好在凌云阁内门弟子阁楼离这边不是很远,他心中不安之感越来越重只感觉冷汗不停流下,身后陆采采看见他状态便也知是出了什么事大声问道:“可是那符诗晴符师姐?”

    李觅狂点头之下,采采神色一沉:“剑给我!”

    他将青骨剑匣似扔飞镖一般甩出,采采凌空跃起一把抓住身形如电般直冲向内门弟子阁楼!

    采采身形刚进入内门弟子阁楼,便感觉此地似已被一层禁制圈住,一点声音都透不出去。剑匣中青骨似感应到了此地邪气幽幽泛着寒光,来到那座贴有‘离尘弟子止步’的阁楼,采采将耳朵贴上却什么也听不见。拔剑一斩下那门禁制忽地反弹,采采冷哼一声已是用上了真息持剑猛砍才将那门轰开。

    进得门来采采便闻到一股淡淡血腥味,她心知不妙忙四下寻找,只见房间内药罐子散落一地,旁边丹炉内正咕咚咕咚冒着青烟。神识扫过只见不远处赫然躺着一人,采采护剑于胸前慢慢走了过去。

    “符师姐?”采采见此女修左肩一道撕裂剑伤深可见骨,正汩汩流着鲜血。心中一急赶忙伸手探向她口鼻,见还有呼吸采采这才缓过劲来。正欲扶起此女,只听得符诗晴眼神挣扎似要说话,采采见她嘴型分明是说:“小心....”

    黑暗中似有隐隐风声传来,采采眼神发冷,青骨剑幽光再起直刺向身后阴影处!金铁交接之声响起,阴影中那人狂笑着直扑两人而来!

    借着青骨幽光,采采这才终于见到这位苏广义真容,此人面色苍白,黑发血眸尽显邪修之态,看见此人样貌采采心中顿时有种奇异之感,只觉得刚刚见过的眼脸一瞬间却又记不清了...心说莫不是那邪修所修功法所致?

    形势已容不得她多想,那邪修带起一阵腥风直冲向自己,诡异速度下采采竟是看不见此人如何刺出的一剑!才一个照面下采采已经采取守势,那剑尖似带起一阵血雨直刺向她,也亏得采采没有什么洁癖,否则这一手就够她难受的!

    青骨剑与那血剑相击之下采采只觉手臂剧痛,血色真息配合这邪修快若残影的剑术将她逼得直往后退!

    再退采采就护不住身后符诗晴了,她眼眸青光一闪,以决绝姿态不退反进直冲向苏广义,邪修似早有准备身形一抖竟变成一道血雾,透过采采直拢向她身后倒地的女修,看这情形是想把符诗晴活活吞掉!

    正在此时空中只听得嗖一声一道赤红火光已飞向那邪修,苏广义惊叫一声:“凤羽簪?”不敢硬接这一下血雾猛地散开,簪子点燃周边那邪修血色元息,他闷哼一声血影遁入黑暗。

    李觅连忙将倒地的符诗晴拦腰抱起往阁楼外退去,他知道在这狭窄黑暗地方不是那血影对手,只有将符诗晴带出去采采才能真正放开手脚!

    陆采采持剑立于两人身后,青灵真息笼罩其身,抬手一指黑暗中某处,只见那血光中青火一闪,那邪修便又被她逼了出来。苏广义血色道袍似已烧坏了一角,不知是被凤羽簪还是采采青劫火烧出来的。

    邪修见此事至此已成死局,知道若想逃出去只能与面前这女修近身缠斗,血色道袍一抖之下脸上已露出疯狂之色,采采冷哼一声青劫火起火炎直扑向这血色身影。

    邪修长剑一闪之下已到采采眼前,浓烈血腥味带着此人无边的恶意直涌向她,采采单手掐诀青劫火如在空中交织成数十道火网,血液火焰相撞散出一阵黑烟,邪修低吼一声:“血刃狂舞!”其身形冲破火网血剑似转轮一般一剑掀的采采倒飞出去。

    采采护身宝甲在此人高速血剑连环斩击下裂开数道血痕,吃痛之下采采却也不再留手青劫火瞬间吞没这不大的阁楼,早逃出去的李觅回头看去这阁楼终于支持不住被青色火炎给吞没倒下。

    “这下总分出胜负了吧....”李觅将符诗晴放下掏出逆冲化血丹予之服下,心有余悸的看着面前的火海。

    那苏广义倒还真算是个人物,只见火光中慕然冲出一道血影往远处逃遁,身形竟比刚才还要快得几分!李觅护住符诗晴自知已自己速度绝追不上这血色身影,还是交给宗门长老为妙。

    符诗晴咳出几口鲜血,眼神似开始明亮起来,李觅赶忙将她扶起:“符师姐可感觉好些了没?”

    符诗晴苦笑道:“这逆冲化血丹滋味可真不怎么样,今天我算见识到了....”

    天边一道狂暴真息顿时锁定了那邪修身影,只见陆沉无相真息运转之下,青竹剑二十四重剑气互相交错,狂转如轮,不知比得那血刃狂舞又高明几分?幽幽元息裹挟着无边杀意直扑向那苏广义,这没留手的一剑好似血盆大口一口咬下,只听得那邪修狂吼一声似要运剑抵挡,可又如何抵得住这无相真息下的森森剑意?

    李觅对这一幕并无多大意外,他抬头看向那御气踏在虚空的道人,心中升起无数情绪。

    道人看向地下一片狼藉,尤其看见阁楼中那耀耀青炎,阴阴一笑之下青竹剑归位,直往那断言阁复命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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