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白雾渐渐散去,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起来,路上狂生的野草从他脚跟划过,直叫人心痒。
莫翎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但他知道他走出来了,那种劫后逢生的不真实感让他害怕,可他拉着面前人衣袖不急不缓的步伐让他安心。
眼前所见皆是一片平地,周围没有任何植被,光秃秃的土地裸露在地表,纵横的沟壑像是大型怪物的血管,一栋小小的木屋突兀的立在其中。不远处有一块垇下去的田亘,种满了白色的玫瑰。
木屋门前斜靠着一个白衣少年,模样懒散的把玩着一支白玫瑰,利刺划伤了他的手指,鲜红的血液滴在玫瑰纯白的花瓣上,带着染血的疯狂。
莫翎注意到身边的芊凌见到那人时一瞬间气场变得柔和,不带一丝冷意,是面对爱人时自然而然的亲昵与温柔。
莫翎垂眼,装作不经意的低头,却用余光偷偷的打量着那人。
“颉遂!”芊凌叫了那人一声,语气里多了几分波澜,是面对他时没有的惊喜。
少年微微侧头,乌黑漂亮的眸子里带着浅淡的笑意。
但当他视线落到紧跟在芊凌后面,一只手还拉着她衣袖的莫翎身上时,目光明显冷了一瞬,一股凛冽的杀意从他身上散发开来。
莫翎被那眼神吓了一跳,自然的往芊凌身后躲了躲,妄图把自己藏起来。
他从来没有直面过一个人没有半分隐藏的杀意,这种认知让他从骨子里感到恐惧。
“颉遂!”芊凌加重了语气,暗含了警告的意味。
颉遂与芊凌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先垂下眼帘,收起了自身的戾气,一言不发。
细看,还有些委屈。
还是芊凌走到了他的面前,捧起他的手,小心的护在手心中,一股淡淡的白色灵光从他手上的伤口轻轻划过。
没过片刻,颉遂的手便恢复了原样,白净修长的,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痕迹。
芊凌沉静的目光温柔的注视着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不是责备,却也没像平常一样来抱他。
颉遂有点生气,带了一个陌生男人回来就算了,还不抱他,是他很见不得人吗,今天她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是不会让她进门的!!!
颉遂暗暗赌气,也冷着脸不和她说话,但还是偷偷的观察她的表情,确定她真的不会主动开口后,更生气了,哦,你在外面带了个野男人回来现在都不需要解释了是吧,行,厌倦了,不过了,分家,今天就分!!!
三秒钟后,颉遂低头,表情有些委屈,但还是乖乖的道歉,“我错了。”
“嗯”芊凌还是静静的看着他,没多说一个字,但是嘴角却悄悄翘起来。
“芊凌凌。”颉遂开始撒娇了,叫的很黏糊。
“嗯。”芊凌应着,还是没什么情绪。
你再不识抬举我就……忍!
“芊凌我……”
颉遂本来想好好道个歉的,却不料芊凌突然抱住了他,脸埋在他怀里,闷闷的声音从他胸腔传来。
她说,“颉遂,我冷。”
颉遂本要说的话哽在喉中,心脏猛地塌陷下去,这时他什么话都忘了,只是小心的拥着怀里冷如寒冰的女孩,把自己灼热的体温分给她。
夏至日的太阳照入北极,极昼的温暖融化了海冰,两个截然相反的人拥在了一起,像矛盾的集合体,又像戏剧的荒诞之美。
莫翎眸光沉了沉,说不出什么情绪。似伤感,又失落。
好像站在她身边的,不该是这个少年。
莫翎脑中突然闪过一些破碎的记忆画面,尖锐的刺痛了他的神经。
可那些画面闪的太快,他还来不及抓住便消失了。
而芊凌也从颉遂怀里退了出来,一双眼睛里有开心,又委屈,还,带了点心虚。
“芊凌,你能耐了啊。”颉遂举起她的手,指尖轻轻划过那道长长的刀口,脸上的表情很深,莫名的危险。
他说今天怎么那么高冷,结果是自己犯了错,怕被骂就先挑他的毛病。
“我错了。”芊凌乖乖的低下头,语气却吊儿郎当的,没有一丝悔意。
“芊凌,你真是。”颉遂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截纱布,温柔且熟练的包扎起来。
芊凌看着颉遂在纱布的末端打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嘴角无声的勾了勾。
“对了,颉遂。”芊凌将包扎好的手藏进衣袖里,继而看向了莫翎,“去给他准备一套衣服让他洗个澡,你再帮他包扎一下吧。”
“我不……”
让我招待别的男人不可能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颉遂刚要拒绝。
“你想!”芊凌不可置否的打断了他的话,手指悄悄在他手心里刮了刮,亲昵又勾人。
颉遂的心像是被小猫轻轻的挠了下,又痒又抓人。
“你真是个坏蛋!”所有拒绝的话都被堵住,他只是安静的低头望她,眸里满满的都是她。
随后他转向因为极度虚弱而浑身发抖的莫翎,眼里柔情消失,清冷幽深的眸子打量着他,带着几分压迫与危险。但他最终还是对他招了招手,“滚过来。”
莫翎看完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举动,心下有了个基本的猜测,见他看过来,连忙收起打量的目光,转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惊恐的看着芊凌,后者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照做。
莫翎这才颤巍巍地跟着颉遂进去了,芊凌靠在门上呆了一会,目光很空,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或者,她什么也没想。
没呆多久,芊凌也进了门,小小的木桌上乘着一盆米饭,摆着几样简单的小菜,碗筷整齐的摆放在一侧,看上去温馨异常。
芊凌温柔的注视着屋内的一切,眼里的笑意却是再也藏不住。
小屋,烟火,少年,她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浪漫了。
……
莫翎很快的洗完了一个澡,他在浴室里里面简单的做个个心理建设,才掀开门帘,穿着颉遂丢给他的衣服走了出来。
少年眉目清隽,腰窄肩宽,因为一路逃亡的狼狈,让他脸色有些苍白,却更显得有几分病态的美感,纯白的长衣衬得他这个人少年感十足。
颉遂走在他身后,两人穿着一样的衣服,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颉遂的好看中带着邪魅与漫不经心。像是危险带刺的玫瑰,高贵而惊艳。
莫翎则是温柔的,阳光的,像沐浴在日光下的向日葵,永远安静的注视着自己的太阳。
芊凌看着两人,朝莫翎的方向招手,让他坐过来。又盛了一碗饭推到他面前。
颉遂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已经收了回去,唇抿紧,一言不发的坐在了她身边。
看着少年脸上的犹豫,芊凌一手撑着下巴,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吃着,有些好笑,“你都跟我回来了,现在害怕也太迟了吧?”
莫翎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没说话。
芊凌顺手给他夹了个菜,淡淡的说,“不管遭遇了什么,只要你求死的心没那么强烈,那么在此之前,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莫翎双手搭在膝上,沉默了一会,然后微微垂头,低声说,“我想见女巫殿下。”
芊凌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她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其实我觉得你们这些外乡人真的都很奇怪。”
她垂眼,看着碗里白香诱人的米饭,声音很轻,“恶魔横行,鲜血铺满人间大地,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这种绝对的实力碾压下卑微如蝼蚁。”
“这个时候,女巫殿下横空出世,以一己之力封印了魔域与人间的通道,自此,圣光城建立,被世人誉为神明之城,而女巫殿下,也被称为神明的信徒。”
说完便没再开口,只是偶尔在莫翎碗里的菜快吃完的时候顺手给他补上。
莫翎也不说话,全程认真吃饭,没有露出一点心思在外面。
颉遂坐在桌旁很安静的听着两人的谈话,却没动桌上的任何东西,他沉默,沉默的压抑内心翻滚的恶意,选择了最幼稚的方式无声抗议。
尽管这抗议好像并没有引起那人的注意。
简单的吃了点东西之后,芊凌将莫翎带进一间小屋子,里面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小小的木桌和一张单人床,上面铺着一层白白的床单,撒着白色的玫瑰花瓣,带着一股沁人的芬香。
莫翎躺在了床上,盖着被子,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瞬不移的盯着芊凌,像是看着生命中最后一丝光亮。
芊凌平静的和他对视着,昏黄的油灯发出暗橘色的柔和光芒,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他听见她说,“仇恨固然可以成为一个让人活下去的信念,但太过于强烈的欲望。最后的结果,往往都是以惨烈告终。”
莫翎开始无声流泪,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他无意识的问了一句,好像是在问芊凌,又好像是在问自己,或者是在问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明。
是一阵很久很久的沉默,久到他以为他等不到答案了。
可一双冰冷的带着皮质感的手套抚上了他的脸颊,带着熟悉的眷恋,轻轻的擦去了他眼角的泪痕。
“芊凌”他声音发颤的叫出了她名字,温柔的,带着浓浓思念与爱意的,像是说过无数次一样,“是你吗?”
“是我。”柔和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她轻声说,“莫翎,睡吧。”
一阵浓重的睡意向他袭来,他眼皮有些艰难的掀开,看见了坐在自己床边的模糊身影,还有那双熟悉的黑色皮手套。
他扬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微笑。
他想他找到答案了,从他找到这个人开始,就是答案。
他带着笑安静的沉入梦乡,梦里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向阳而开,还有那个总是戴着皮制手套,小心翼翼捧着一大束花,跟在他身后,朝他腼腆笑着的女孩。
芊凌看着面前人的呼吸逐渐绵长,目光中还残留着本不属于她的的温柔,在刚刚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人侵占了她的神志,拼尽全力,只为了给眼前这个人一丝一点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