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春入浣花村

第一章 起早卖蛋

    满月将鸡蛋用丝瓜囊,擦掉上面粘着的鸡屎和泥土,用水冲洗了两遍,又从兜里掏出布,一个个擦干净,将鸡蛋放在篮子的小格子里面,就回房间睡觉去了。

    天还没有亮,满月打着哈气,摸着黑给鸡槽里面加半勺的糠,又去厨房把昨日做好的黄面馒头蒸了五个,自己拿了两,剩下的用锅闷着,然后提上鸡蛋篮子,背上自己的布兜子就出门了。

    十一月的气温已经冷起来了,嘴里呼着热气,身上走的热腾腾的,把右臂上跨的篮子往上提了提。

    又走了二十分钟,小路上已经有不少的人,满月看见城门斑驳的土墙,脚步更快了起来。没一会,就到了城门下乌压压的人群后面。排在一个包着头巾的大婶后面。

    “小妹妹,这鸡蛋大,呦,这篮子装鸡蛋巧的嘞”,大婶看见满月的篮子,用稻草封的三层,最上面一层还用竹子隔开一个个的小分隔,大小刚好放下一个鸡蛋,这样放三层,起码可以放四五十个鸡蛋,到处拎着还不会碎。

    排在后面的人听见大婶大嗓门的话,也好奇的伸着头看了看满月的篮子。

    “大娘,这篮子八文一个哩。您看看,老竹子了,又结实,我这都用一年多还好着呢,大娘若要买,可去城西的老明街那寻一个杨婆婆。”满月手上这个篮子,是杨婆婆给编的,满月卖鸡蛋都拎着它,有人问就顺带给个婆婆卖货的地址。

    “确实便宜,等我卖完菜去瞅瞅。”听见八文一个,大婶面上有点犹豫,心里默默记下了地址。队伍突然快了起来,大家安安静静排着队等着进去。

    等到满月的时候,检查的衙役,懒散的看了看她的篮子,就让过去了。

    往城西走了五分钟左右的脚程,就见路两边已经有不少摊贩,上面放着新鲜的瓜果,蔬菜,谷米等。

    满月挤进去,抢了个摊位,把一篮子鸡蛋放在摊位边上,她卖鸡蛋就占一个身位就够,从背着的布兜里掏出一个小扫把,把自己的摊位扫了干净,把篮子里的三层竹垫子掏出来,摆在地上。然后又掏出一个稻草垫子坐上等客人,见还早,又掏出包里的发带出来做。

    “杨婆婆,这里这里。”满月撇见杨婆婆背着一大筐的篮子篓子,放下手里的东西,招呼她过来。

    “小月啊,好长时间不见你了,还以为你娘不让你再来卖鸡蛋了,高了些呢。你不来,婆婆都占不到好位置。这次的鸡蛋大,今天肯定好卖。”杨婆婆把箩筐稻草一一摆放在满月空出来的摊位上,摊位瞬间就拥挤起来。

    “这几个月天气冷,没有新鲜的草给母鸡吃,下蛋就少了,上个月攒了几十个,都送去爹爹和哥哥吃了。”满月空出身来,给杨婆婆空着位置。

    “小月,你这个篮子起边了,婆婆教你补补,那这个绕这里一圈,对,对,就这个边,再用点力,这边可得扎进,不然容易散,再给他折回去,藏这里面,对,这样就好了。”杨婆婆耐心的手把手教着满月。

    不一会,摊位上人便多了起来,人来人往的,越发拥挤起来。

    “大娘,您看看,昨天刚下的蛋,新鲜干净,一文一个,买三十个送一个,不是我自夸,这条街就我家蛋最好吃又价平了”。满月抬起头,对到她摊位上的大娘道。

    “买二十个,十九文行不?”胖大娘轻轻拿起一个蛋,仔细看了看没有破损,见新鲜且干净,嘴上随意还着价。

    “大娘,这不好便宜,您去其他摊位上问问,要一文一一个哩,我家鸡蛋都是刚下的,保管你可以放到过年。要不,大娘您买三十个,我送您一个,可行?”满月用手摸着头,难为情道。

    “行吧,那拿三十个,要是有坏的,我要来找你的。”大娘蹲下来,一个个的挑着鸡蛋,放到自己篮子里。

    “那您放心,要是有一个坏的,您来找我,我赔您十个。”满月挑着篮里大个的递给大娘,数了三十一个,胖大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数了几遍三十文,才递给满月。

    满月第一单就卖了三十文,看来今天一上午就可以卖完,琢磨着再去东街那边多掏点碎布,用来做发带,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东西都要涨价,那时候碎布就更贵了。

    果然,没一会,一位老太太把剩下的鸡蛋包圆了,说是给她大孙子补身体,又在摊位上夸了她孙子一箩筐,才满意的走了。

    满月总共带了四十五个鸡蛋,送了一个鸡蛋,总共得了四十四文。见天还早,回家也是挨娘的骂,就帮着杨婆婆编竹簸箕,这个她已经很顺手了,就是那复杂的篮子她还编的不怎么好。

    来早市买菜的人几乎没有了,满月才和杨婆婆告辞,往东街去了。东街大部分都是布庄,卖茶叶,瓷器的富人区。满月穿着黑棉袄,打着褐色的补丁,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走在这里,一看就是没钱家的乡下丫头,店铺里的小二嫌弃的看了看。

    满月有点羞赧的快步走到一家不起眼的裁缝店后面,问了下碎布的价格,没有涨价,心里松了一口气,却也被告知这是最后一批货,下批货要涨五文一袋了。

    布店后面分了三个角落放了几大块拼接的木板子,都是不同价格的碎花布,平日一百文就可以扯一身衣服,这些都是废下来的料子,大块的一百块布需要四十文,拼起来也可以做身衣服,中块,一脸盆大小的袋子,二十五文一袋,可用来补衣服的破洞,手指细碎的碎花布一袋十文,这个大部分没有人挑拣,用来填充枕头倒是可以。里面已经有不少妇人在了,不过大多数在大布区域,在挑挑拣拣同色的碎布,从里面挑出大的。

    满月兜里没有什么钱,就只能捡那二十五文的碎布,在里面挑些花色鲜亮,或是纯色的布,最好是条形,就不要拼接。这些布,可以用来做成发带和帕子,仔细挑了半个时辰,才挑了满满一袋子,大概四五十块。

    满月提着袋子到门口,掌柜是位四五十的妇人,见满月过来,停下了手上的针线活,“二十五文,袋子是店里的,五文一个,不用的话,要自己拿东西装”。

    “我带了的,装这个袋子里面。这是二十五文。”满月放下袋子,从自己的布兜子里掏了掏,拿出来一布袋子,一眼就看出来是碎花布缝起来的,不过针脚细细密密的。

    掌柜见满月干干净净的,也没有将布袋子要塞鼓鼓的,随手从花布里面挑出一些检查,见里面没有大布,心里满意小姑娘的乖巧,数了一遍,收了满月的文钱,眼睛还时不时往里面瞟着,监视着里面挑中布的妇人,看会不会混拿布。

    满月将袋子放在空鸡篮子里面,差不多三点了,现在走到家,刚刚好吃晚食。口袋里还有十九文钱,满月饥肠辘辘,但心满意足的出城回家去了,一路回来,又在路上捡了满满一捆柴。

    “满丫头去城里卖鸡蛋了?好卖不,你卖多少钱一个?”

    到了浣花村,就遇见铁蛋娘正在拔野菜,见满丫头拎着东西,知道又是卖蛋回来了。

    满丫头养鸡养的好,鸡圈里干干净净,大家学着满丫头的养鸡,但村里头人还是习惯散养鸡,她也学过一段时间,但养的多了,每天除了要割满满一筐鸡草,鸡屎扫的不勤,家里臭哄哄的,一场鸡瘟全都死光了。

    “婶婶好,我卖一文一个,就好卖些,我刚刚过来,村口前面桑树下那里马兰又密又大着呢。”满月见铁蛋娘也在找野菜,撩开盖在篮子里的麻布,露出鲜嫩的马兰。

    “你个傻的,别人都卖一文一呢。我瞅瞅,呦,大的呢,我这就去。”铁蛋娘见果然大颗,捡起篮子就匆匆忙忙往村口去了。

    “那我先回家了。”过了泥巴路,快到村尾,就是满月家了。

    满月家人不多,父亲早年和大伯,叔叔分了家,年轻时就到镇里给人当学徒,十几年才混到掌柜,勉勉强强在村尾起了四间围着的泥土房,满月爹娘住一间,祖父祖母每年过完春来住四个月,也留住一间,大哥十六岁和二哥十二岁,都还未成婚,住在同一间,满月自己一个人一间,后院搭了个猪圈和鸡圈,挖了一大块菜园子用篱笆围起来了。

    满月推开家门,就闻到了葱煎玉米饼的香味,知道肯定是爹爹或者哥哥们回来了,不然她娘不会下厨。果然进到家里,就见大哥正在院里劈柴。

    “大哥,你回来了。可是学堂放假了?怎么劈了这么多柴,咋不好好休息下嘞。二哥嘞?怎的就你一个人?”

    “你二哥他去屋里温书呢,天冷了,学堂里夫子说买些柴火,我和他后日正好带过去。又攒鸡蛋卖了?你自己别不舍得吃,看看你瘦的。等我过了春就不去读书了,去找份活,到时候哥和你一起。”王之平以前也爱和满月一起攒点小钱,后来大了,被他爹抓着读了两年私塾,他爹对他要求不高,就是识字以后好找个活。

    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的,王之安比他小四岁,读书识字可比他快好多,跟着夫子读了三年,已经开春打算考童生了,花费更多,他就不想再费这个钱了。

    “你可别瞎说,小心爹揍你,我摘了一篮子野马兰,看,新鲜吧,我给娘送去,咱中午吃”。满月做了个鬼脸。

    “爹爹都答应我了,你快去吧。”王之平继续劈着柴。

    “死丫头,水缸没水了,赶紧提两桶水去。”王氏在厨房听见女儿的声音,知道她回来了,大声嚷着。

    小王氏重男轻女,偏爱两个儿子,自从生了满月后就再生不了了,就觉得是这闺女害得,而且丈夫自从有了女儿后,对她视如眼珠子,让她觉得女儿就是来讨债的。

    王氏常打骂女儿,被丈夫碰见几次,不善争吵的丈夫和她大吵一架,连给小王氏上缴的钱都直接断了,直言闺女他会管,小王氏便会收敛一段时间。

    “水缸的水我来提。”王之安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拿下小妹的菜篮子,

    满月看见二哥哥,言笑晏晏的指了指厨房,“二哥,等下娘要骂人的。”

    “没事,哥扛着,快去吧。”

    “好,谢谢二哥。”

    “小丫头。”王之安抬手摸了摸小妹的脑袋,板板正正的对厨房喊道,“娘,我和大哥在家,不用小妹提水,传出去让别人笑话。”

    “我炒完这个菜自己提,你好好读你的书去。”小王氏不敢反驳小儿子,又心疼小儿子读书辛苦,连忙把儿子往厨房外推。

    王之安不顾小王氏的推搡,直接把篮子往她怀里一放,一手提了两个桶,“娘,小妹刚摘的马兰,我爱吃,我提个水刚好锻炼身体了。”

    满月看着娘一脸心梗的样子,偷笑的溜进房里。

    把布兜挂放在房门口的架子上,又把淘来的碎布放在床边的篮筐里,里面堆了不少碎布,然后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半米高的木箱子,这是去年爹给她掏的,又从脖子上取出小锁,将十九文数出十文,串到套着沉甸甸挂着红绳的铜钱串里,一千文刚刚好。

    这是满月攒了快两年的积蓄了,又把其他九文又拿了个新的红绳串起来。

    满月数了数,两量的碎银,五贯铜钱,总共七两九文,这是满月的全部家当,虽然大多数都是爹爹给的压岁钱和零用钱。

    满月锁好柜子,从饭桌上顺了个煎饼,边吃边走到鸡圈,吃完后,拍拍手,换了身专门扫鸡圈的衣服鞋子,把昨天摘的野草剁的细碎,给鸡槽加满,又从半破的水缸里面,舀了一勺水,给水槽加满。又拿着铲子把鸡屎铲到竹篓里,再用扫帚扫了干净。

    把竹篓里面的鸡屎倒进田边的粪坑里面,又将剩下的水把扫把铲子冲干净,下午又要提水了。每三天,满月就要提一次干净的水,做完这些,满月才去每个鸡窝里面摸蛋,二十只鸡下了四个蛋,全部干完后,将衣服换回来,用角皂洗了两遍手。

    满月干完这些,刚好吃晚食,玉米烙饼,猪肉炖白菜,清炒马兰。

    “我儿,来吃肉,吃肉,看看,这脸,在学堂里都吃瘦了,娘多做了不少饼,明日再给你们做些,给你们带到学堂,晚上饿了的时候,可以直接用热水泡着吃。”小王氏将碗里的肉挑出来,不停的往王之平和王之安的碗里夹。

    “娘吃,小妹吃。”王之安将堆尖的碗里,把肉夹回到小王氏和满月的碗里,满月做鹌鹑状,安安静静的吃着碗里的饼和肉,就着汤汁,哥哥回来,娘舍得放油,饼特别好吃,又连吃了两个饼,肚子撑不下才停了。

    吃饱喝足后,王之安帮着满月把鸡窝边的水缸挑满了水,满月把家里的脏衣服都洗了,然后和大哥一起去山里又捡了一筐柴,割了一笼子鸡草,回来天全黑了,二哥在屋下看着书,满月洗漱了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