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

    窗外有一丝动静。

    正在擦剑的常歌笑扭头看了一眼熟睡的丁浩，慢慢走到窗前，支起窗户，是一只灵鸟。

    常歌笑取出灵鸟脚上的小信笺，放飞了它。

    “今夜子时后山见。”

    是七舞影留给他的信。

    丁浩的鼾声此起彼伏，常歌笑蹑手蹑脚穿好衣服，轻轻带上房门。

    后山，七舞影早就到了，一个人坐在石头上。

    常歌笑绕到后面，小声上前：“怎么出来不多穿些？”

    “你来了。”

    常歌笑从后面环住她：“冷吗？”

    “不冷。”

    “骗人，你的手都是冰凉的。”

    常歌笑不断揉搓着七舞影的手。

    “歌笑，我有事要与你说。”七舞影从他怀里出来。

    “是不是在怪我这段时间没有陪你？我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忙了，有些疏忽你。”

    “不是，我——”

    “砰——”一缕烟火在空中升起。

    羽毛烟花，那是云巅山特有的信号。

    “怕是山里出了事，你先回去。”

    常歌笑匆忙离去，身为掌门大弟子，他自然要第一个赶到现场。

    这信号除非在紧急情况下平日是不可能发出的，七舞影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来时殿前灵台上已围满了人。

    “今日抓到一只妖，召集众人来此就是要当面处罚这只妖，以儆效尤！”

    顺眼望去，灵台上有一妖被锁妖链捆住手脚，嘴角都是血，面部惨白。她奄奄一息睁开眼，看向了角落里的七舞影。

    她在求救。

    七舞影读懂了她的眼神，她刚迈出一只脚，却顿住了——此时情况，她如何能救。

    那妖也是知道了自己必死无疑，绝望地闭上了眼。

    困妖阵开启了，灵台上的四十九根石柱开始吸取秦沧海布施的灵力，结出一张张网，那大网罩住整个灵台，网眼中开始汇聚天雷。

    那雷只要劈下来定是会灰飞烟灭的。

    七舞影指甲抠进肉里，她在纠结，她想救她，可是能力有限。

    七舞影气息颤抖起来，之后的画面她不敢想象，一转身欲要逃走，却被一个力量拉住了，不知是谁将她推进了阵法里。

    天雷汇聚而成，“啪！”的一声劈了下来，七舞影被猝不及防被推进阵法正好挤走了那本该接受刑法妖，天雷劈在了她俩的一边，灵台上立即显现出一条裂缝。

    “舞影！”

    常歌笑几乎是嘶吼的，刚刚天雷降下的那一刻常歌笑怕得屏住了气息。他不知道七舞影是怎么进入阵法的，万幸躲了过去，常歌笑大步上台想要带走她。

    “慢着！”秦沧海拦住一旁的常歌笑。

    众人疑惑看向灵台，灵台上显现出变化。

    七舞影虽然刚刚没有被天雷劈中，却在刚刚不小心触碰到那女妖的锁妖链，手背上被灼烧了一块，周身的灵力开始显露，困妖阵也似乎更兴奋了，阵法更加强大了。

    “妖，是妖！小师妹竟然是妖！”

    众人在下面惊恐万分，岑月前辈收进山的徒弟竟然是妖。

    “不可能！”常歌笑打断他们，“舞影日日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不可能是妖！”

    “怎么不可能，这困妖阵可是不会骗人吧。”人群里的白济轩此时走了出来，“还请掌门明鉴。”

    秦沧海神情凝重，这困妖阵确实不会骗人，秦沧海收了阵法，将七舞影从里面拎了出来，摔在众人面前。

    七舞影吃痛地哼了一声，常歌笑神色紧张地看着她，想要去扶她，却被白济轩拦住了。

    “我看还是等掌门检查一番，万一此女真是妖，伤了你可就麻烦了。”

    “白济轩，你住口！”常歌笑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幻出七星剑欲要动手。

    “都给我住手！”秦沧海命令他们。

    常歌笑收力，不甘心地退了几步。

    秦沧海施法包围住七舞影的身躯。

    凡心丹早在刚刚困妖阵里失了功效，如今妖气暴露，就连常歌笑也察觉到了。

    常歌笑不可置信地看着七舞影。

    “是妖。”秦沧海冷冷道。

    “真的是妖——”低下一片哗然。

    “此妖女潜伏在山里定是有不轨之心，还请掌门处置！”

    “请掌门处置！”

    众弟子跟着白济轩附和着，只有常歌笑呆愣在那，哑口无言。

    众人请愿，民生载道，就在此时，一股灵力投在七舞影身上，人瞬时不见了。

    “人呢？”

    “定是有同伴救走了！”白济轩气急败坏道，好不容易逮住七舞影的把柄，怎么能轻易让她溜走？

    “追！”

    “是掌门！”

    七舞影安全落在山下一树林里，刚刚那股灵力是岑月。如今败露，必须赶紧走才是，七舞影顾不上疼痛，艰难站起身，没走几步，那些人就追了上来。

    “妖女还想往哪逃！”

    众人提着剑将七舞影团团围住。

    “我没有害人，为什么要抓我？”七舞影懦懦开口。

    “怎么会有妖不害人，就算你在云巅山里没有得手，那也该死!”

    七舞影目光投向常歌笑：“歌笑，你也不相信我吗？”

    “我——”常歌笑不知如何作答，他是不相信七舞影会害人的，可是她是妖，他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曾经发誓与妖不共戴天。

    “常歌笑，你去把这个妖女处置了。”秦沧海突然命令道。

    “什么！？”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常歌笑石化在原地。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三个字不断传进耳里，如诵经般，常歌笑意识在一点一点消散，双耳只能听见那三个字——杀了她！

    屠村的情景浮现在脑海里，村民的哀嚎恳求，娃娃的啼哭，母亲的死不瞑目。一幕幕都都像一把利刃捅进身体里。

    “啊啊啊！”常歌笑嘶吼。

    他缓缓抬起胳膊，将七星的剑锋对准七舞影，机械似的一步步靠近。

    七舞影难以置信，她不相信常歌笑会伤她，她一动不动，倔强站在原地。她在赌。

    当剑锋刺进胸口，夹杂着骨肉撕裂的声音。

    “啪嗒——”

    七舞影的眼眶温热的一滴泪沿着脸颊，顺着下颚滴落在剑身，光亮的剑身反射出白光刺向常歌笑的眼睛。

    常歌笑如同触电般清醒，他抽出剑一把扔在地上。喷涌的鲜血如红色彼岸花绽放在七舞影的浅色衣衫上，如一副美丽的百花图。

    “不是，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常歌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伤七舞影，他只觉着刚刚被控制了一般，他哆嗦着自己的右手，刚刚就是这只手提剑刺向的七舞影。

    “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说的了。”七舞影的眼神霎地冷冽，她伸手摸了一下伤口，染上了大片血渍。但是不痛。

    此时身上所有的伤都不及她心痛的万分之一。

    “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片刻，七舞影抬起眼皮，用着沾染血渍的手指向众人，白皙指尖还在滴落颗颗血珠。

    “我从未伤过任何人，你们却仅仅因为我是妖而不分青红皂白地置我于死地。你们这些人自诩名门正派，其实各个不也是虚伪至极的小人！你们有些人，心肠可真是比真正的妖还要狠毒！”

    “妖女住嘴！”

    秦沧海布阵，一道天雷眼见从天而降。

    七舞影死死看着他们，无所畏惧，她自知逃不掉了。

    “啪！”一声巨响，天雷降下。

    七舞影的心如同被击碎了一般，眼前的一幕让她窒息。

    “懿儿！”她接住懿儿倒下的身躯。

    “小…小姐。”

    懿儿满身是血，蜷缩在七舞影怀里，周身灵力开始在消散。

    “懿儿，你怎么在这，你怎么那么傻，你为什么要挡下那一道天雷！”七舞影抱紧懿儿，哭得歇斯底里。

    “因…因为，姐…姐要…保护…妹妹啊。”懿儿满身的血迹和七舞影的混在一块，分辨不清谁是谁的。

    懿儿微笑着，身躯幻化成粉末，风一扬，消散不见。

    “懿儿——”

    七舞影胡乱挥着手想要抓住那些粉末却只是徒劳。

    “姐姐...”

    七舞影嘴里喃喃，声音弱到几乎要听不见。懿儿与她虽说一直以主仆相称，可在心里早把她当做自己的姐姐。

    七舞影如同失了魂，跌坐在地上。

    秦沧海马上聚集第二道天雷。

    七舞影此时内心竟然希望那天雷劈在自己身上，这样她就可以去陪懿儿了。

    “不要！”常歌笑低吼道，跑上前来。

    秦沧海一掌劈晕了他：“没用的东西，带他回去！”

    两个弟子架着常歌笑退了出去。

    “哗啦——”

    雷声轰顶，这一记雷声听着应该比刚刚那一道还要猛。

    “啊！”

    轰隆的雷声突然消失不见，代替的是秦沧海的吃痛声。

    “尔等俗人竟也敢动孤的人，是不想活了？”

    头顶妖气阵阵，散发无数威压。

    “妖王，人界的事你也要插手吗？”秦沧海对着眼前人捂着胸口道。

    妖王冷笑一声：“你们人界的事孤自然不屑插手，可是你今日动的是孤妖界的人！”

    这目中无人的声音好熟悉，七舞影缓缓抬眸，是寒亦天。

    寒亦天转头瞧见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刚要施法的手收了回去，他飞了下来，抱起七舞影。

    “下次再找你们算账！”冷冷的声音飘荡在空中。

    话落一阵黑风，二人消失不见。

    “掌门，不追吗？”

    秦沧海挥手：“那是妖王，追不上的。”

    炎华洞府，嬉笑的声音回荡在脑海。

    “小影，你慢点跑。”

    “姐姐，姐姐，你快点来追我！”

    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光着小脚丫在草丛里跑着，后面一个比她高一个头的小女孩在后面追着。

    “抓到你了！”

    大一点的小女孩一把抱住小女孩。

    “姐姐，你怎么了？我怎么摸不到你了？”

    小女孩伸手去摸她的手，却怎么也摸不到。

    女孩的样子突然变了，变成了大人模样。

    “小影，姐姐以后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姐姐，姐姐！”

    七舞影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

    刚刚梦里的是懿儿，身上的痛感提醒着她之前发生的事——懿儿已经不在了。

    睁眼看见的是雕刻着镂空花纹的屋顶，很大。

    七舞影睁着眼，一时间不是想着自己此刻在哪，该做什么，她大脑一片空白，只呆呆看着屋顶。

    “醒了就不要一直看着屋顶了，屋里的其他陈设你也可以看看。”一阵男声传来，七舞影知道是寒亦天。

    “你是妖王。”七舞影用的是陈述语气。

    寒亦天一甩衣袖，坐在一边的红木椅上，手随意搭在一旁，垂眸没有说话。

    “为什么救我？”七舞影目光依旧盯在屋顶上。

    “你是妖族之人，孤是妖王自然有义务救我的子民。”

    “妖王竟这么闲，会去救一个不属于王殿的小妖？”

    “你到底想说什么？”寒亦天受不了七舞影这阴阳怪气的口吻，干脆直截了当问他。

    七舞影的目光收回，她坐起身来，看着寒亦天：“条件。”

    “什么？”

    “帮我复仇的条件。”

    寒亦天摩挲着木椅的把手，低头思忖片刻，开口道：“妖后。”

    “你若愿意为妖后，孤自然有恰当的理由为我的夫人讨伐那些人。”

    “好，我答应你。”七舞影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回答他。

    另一边的寒亦天反倒有几分诧异。

    “你不再好好考虑一下？”

    “你说得对，只有我是妖族的王后，才有资格让你为我报仇，这笔交易——”七舞影转眸，“不亏。”

    寒亦天眼神微微一晃，抓紧了座椅把手，试探性问道：“在你眼里只是交易吗？”

    “你想要我我给你就是，我想要你的权力，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寒亦天避开她的目光。

    七舞影侧首：“你若不愿就罢了。”

    “好，十日之后，你我大婚。”

    寒亦天说完便甩袖离开。

    花廊上的藤蔓蔓延花柱，绽放着百花，寒亦天一身玄色长袍成为这景色里格格不入的一份。

    “王上。”魑魅躬身。

    “吩咐下去，十日后孤与七舞影大婚。”

    “大婚？王上是要与那个小妖？”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寒亦天的语气冰冷，显尽王者气息。

    “是，属下这就去。”

    寒亦天伸手去碰那朵开得正盛的浅色花朵，却在触碰到时掐断了根茎。

    “交易？”

    这两个字像花茎上的刺般插进他的心里，他刚刚是生气的，可是他却又想得到她。明明七舞影是答应了他的要求，自己心里反而更不好受。

    寒亦天弯腰捡起那朵花，将它轻插在花团里。

    “也罢，先把你留在身边，一切会慢慢变好的。”

    冷清许久的炎华洞府热热闹闹办起了喜事，而一边的云巅山情势变得严峻起来。

    哧溜哧溜的声音在常歌笑耳边响起，他不耐烦揉了揉眼。

    “丁浩，你吃面不能出去吃吗？”常歌笑皱眉。

    丁浩的嘴里刚塞进满满一口面条，听见常歌笑的声音立刻吐进了碗里，他急忙小跑到跟前，顾不上嘴边的汤渍。

    “常歌笑，你终于醒了！”

    常歌笑指了指自己：“我？”

    “对啊，你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常歌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很沉。

    “我就回家了几天，怎么出了这么大事，小七真是妖吗？”丁浩摸着下巴，“小七平时看着那么好，怎么也不像妖啊。”

    常歌笑一把抓住丁浩，神情惶恐：“你刚刚说什么，舞影是妖?”

    丁浩被常歌笑突然这一下搞得有些害怕，他哆哆嗦嗦道：“是…是啊，那日你不也在场吗？”

    常歌笑松开丁浩，使劲拍打着脑袋，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魔咒般的声音——“杀了她，杀了她…”

    常歌笑的目光扫到案上的七星，瞳孔蓦地放大。

    他想起来了，那日是他用七星刺的她，也是那日七舞影第一次落了泪。

    常歌笑瘫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右手，攥紧了拳。

    “为什么？为什么！”

    丁浩瞧常歌笑魔怔似的盯着自己的右手，上去询问：“常歌笑，你没事吧。”

    “我那日不想那样做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手为什么不听使唤了，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故意的！”

    “常歌笑，常歌笑！”丁浩一遍遍唤着他。

    常歌笑疯了似的揪住丁浩的领口：“舞影现在在哪！”

    “咳咳咳！”丁浩拍打着常歌笑揪住领口的手，“他被妖王救走了！”

    “救走了？”听到七舞影无事，常歌笑这才松开了手。

    丁浩不断咳嗽轻拍着自己的胸口。

    常歌笑的眼神猛地扫向他，丁浩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

    “妖王？妖王怎么会救她？”

    丁浩松了松领口，有些害怕地看着常歌笑说：“小七是妖想必是和那妖王认识的吧。”

    常歌笑眼神里的凌厉褪去了几分，丁浩这才觉着没有刚才那般那么毛骨悚然了。

    “常师兄，掌门找你。”门口一个弟子过来传话。

    “知道了。”常歌笑应着，却是满面愁云，想必师父传他过去必定是为了此次妖族之事。

    他眉头紧皱，磨蹭着一件一件穿着衣服，丁浩呼哧呼哧喝完了面汤，用袖口擦了擦油嘴。

    “掌门找你要是问起小七的事你该如何？”

    常歌笑系紧最后一根腰带，低声道：“我不知。”

    常歌笑的确是不知道的，他现在心里乱如麻，他不知道七舞影怎么会是妖，他怎么会着魔般刺了他一剑。走时，他提起七星，思索片刻，还是将他放回了桌案。

    大殿内，秦沧海不动声色坐在高位上，见常歌笑进来，放下手里的书卷。

    “我的好徒儿，此次你可是立了大功。”

    常歌笑低头行礼：“回禀师父，不知弟子何功之有？”

    “若不是你刺了那妖女一剑，她怎么会身负重伤，只可惜，让她给跑了。”秦沧海语气里透露着一丝遗憾。

    常歌笑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一剑并不是他的本意。

    “师父，弟子觉得此事应该明察。”

    “明察？”秦沧海神色骤变，“那女人是妖，可是在困妖阵前证实了。”

    “可也不能单凭困妖阵来定罪，舞影自始至终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云巅山的事啊！”

    常歌笑的话惹怒了秦沧海，他将案桌上的书卷狠狠砸向地面，语气愤怒：“暂且不论她之前是否做过什么，如今他要嫁给妖王就必定和妖族脱不了干系！”

    常歌笑很快捕捉到话里的字眼，一脸震惊：“你说什么？”

    秦沧海哼了一声：“七舞影要嫁给妖王成为妖后了，如今妖界正大张旗鼓地操办着婚礼呢。那妖女要是不来找云巅山的麻烦也就罢了，若她敢再踏进云巅山半步，我定不轻饶！”

    “不可能，这不可能！徒儿求师父明察！”常歌笑跪地恳求。

    秦沧海被彻底惹怒了，他指着常歌笑，恨铁不成钢般道：“我看你是被那妖女迷了心智，你给我去驻守山门，好好反省，一天不知错就一天不准回来！”

    秦沧海愤怒拍着桌案，笔架的毛笔被震倒落了一桌。

    “是。”见无果，常歌笑之后沮丧退出大殿，他不相信七舞影会嫁给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