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就连不少仙人都会在人间选择一片风景秀丽的地方隐居不问世事，夜无欢想来当初自己决定踏入这凡尘时最初想的就是人间的各种美食。

    “桂花糕，糖葫芦，牛肉面……”

    各个小贩的吆喝声穿梭在整条街道，这里离不周山较远，天河之势还未波及到这，人们依旧过着安定神闲的寻常日子。

    “小五，你给我！”

    “哎呀！”一个小姑娘撞到了夜无欢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小花连忙扶起小五，道歉着，“我妹妹不是故意撞你的。”小花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女子，张开了嘴：“姐姐，你好漂亮。”

    夜无欢轻轻一笑：“谢谢。”

    小花捡起地上的东西用袖子擦了擦，对着小五说道：“小五，都说了大叔的东西不能乱玩，他可是会回来要的，到时候要弄坏了我们怎么赔！”

    小花说着打开扇面，吁了口气：“还好没坏。”

    夜无欢注意到那扇面，问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嗯！”小花露出八颗小牙，笑嘻嘻把扇子递了过去。

    夜无欢接过扇子，看清那扇面以及下面那小字，她认出那是她之前送给常歌笑的扇子。

    “你们怎么会有这把扇子的？”

    小花抢先回答：“这是一个大叔给我的。”

    “大叔？”

    “对呀对呀！”小五说道：“一个穿得脏兮兮的大叔，上次还救过我呢！”

    夜无欢蹲了下来，摸了摸小花的头，温柔道：“你能告诉姐姐是怎么回事吗？”

    小花乐呵呵道：“可以啊，就是一个大叔，他天天躺在那喝酒。”小花说着还指了指桥头，“后来小五不小心掉进河里，还是他捞上来的哩！”

    “后来呢？”

    “后来他说他要去找他娘子。”

    “娘子？”

    “对啊，大叔说是他很喜欢的人可不就是娘子嘛，不过大叔好像说他犯了什么错，她娘子不愿意原谅他，不过还好大叔决定要去追回他娘子，临走时把这个交给我，让我保护好，等他把娘子追回来了再回来找我讨！他还说这可是他的宝贝哩！”

    “宝贝？那既然是宝贝怎么舍得给你的呀？”夜无欢柔声问道。

    “因为大叔说他怕娘子见到他生气，把这扇子给撕了。”

    夜无欢突然一顿，她想起那日她断了姻缘绳，想必他是怕自己看见这扇子再毁了它吧。

    “漂亮姐姐！”小花眨着眼睛，“你认识大叔吗？”

    夜无欢想了想，说：我…认识。

    “那你一定就是大叔的娘子吧！”

    小五歪着小脑袋：“你怎么知道姐姐一定是大叔的娘子，姐姐这么漂亮，怎么可能看上那个脏兮兮的大叔！”

    小花敲了敲小五的脑袋：“你傻呀，你看大叔孤苦伶仃的能来找他的只会是他娘子呀！”

    夜无欢垂眸，细细想来，之前也是只有自己肯陪着常歌笑，孤苦伶仃这个词形容得还挺贴切的。转念一想又觉得一丝心酸，如今亲人不在，自己又何尝不是孤苦伶仃，原来他之前的人生便是这样度过的。

    小五咬着手指道：“啊？漂亮姐姐那么好看怎么会嫁给大叔呢？”

    小花拽了拽夜无欢袖口，示意她低下头来，她附在夜无欢耳边，小声道：“姐姐你别听小五乱说，那日我仔细瞧了瞧大叔，发现他五官端正，好好打扮一番还是能要的。”

    夜无欢被小花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把扇子又递给小花。

    小花：“咦？姐姐你不带回去给大叔吗？”

    “还是等大叔自己回来讨吧，姐姐还没原谅他呢。”夜无欢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姐姐你下次记得再来清水镇玩呀，清水镇虽然不大，但是乡亲们可好嘞，你下来和大叔一起来，我叫我娘给你们烙甜饼吃！”

    小花笑得可开心了，夜无欢稍稍有些笑容的表情却凝固了，她知道没有多久这里便会被洪水淹没，这里一个人都活不了。

    她摸了摸小花和小五的头：“好了，姐姐要走了，你们赶紧回家吧。”

    “好的，姐姐再见！”小花牵起小五的手一蹦一跳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天河泛滥之处不知怎样了，夜无欢一道灵力转眼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村子，水深已经到腰间了，农田全部淹没，年轻人将老人小孩安置到屋顶上，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浑身打颤，襁褓里的小孩好几天没吃饭哇哇大哭，周围一片哀嚎。

    夜无欢站在一个稍高些的小土丘上，才站没一会洪水就蔓延至脚边了，夜无欢干脆跃到云层上，站得高看得更广了。这个小村庄已经被水包围，而且水势不减，很快会殃及到别的村镇，最后也会流至清水镇，直至整个人间。

    原本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波澜，但却没到翻涌的地步，夜无欢攥紧了拳头：这是你们欠我的！

    “姑娘。”

    夜无欢听见有人喊她，此人从仙界方向而来，不知是哪个小仙使，莫不是来仙界派人宣战？

    见夜无欢眼神警惕，小仙使赶紧解释：“姑娘莫怪，我算不得仙界的人，我只是受罚要下凡转世的人。”

    夜无欢也没有放下警惕，厉声道：“既是转世来不在轮回台好好待着来此作甚？”

    女子却开口笑了笑，一脸轻松漠然，仿佛看透世间红尘：“仙界为了修补天缝都乱成一锅粥了，哪有时间来管我，再说我现在转世不也是白白送死，倒不如跑出来耗一耗时间，省了这第十世之苦。”

    “第十世？”夜无欢看向她，对她有了兴趣。

    “是啊，仙帝为了责罚我，让我历经人间十世转世之苦，若只是十世就罢了，为了体现惩罚的力度，我每一世要么不得善终，要么愤愤而去，每一世结束时候所有在人间经受的痛苦席卷而来，蚀骨噬心。”

    她说的每一句话让人觉得愤愤不平，可是表现得却是云淡风轻。

    “你——”夜无欢想问她什么，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女子倒是淡然：“我没有心，每一世我只当历劫罢了，可是尽管如此，命运的不公还是会让我感到难过。”

    没有心？夜无欢迟疑了一下，悄悄探了一下她的灵气，便知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夜无欢对她起了兴致：“那你想过反抗吗？”

    女子漠然：“反抗？我如何反抗？失去灵力只如凡人的我只能活在司命为我写好的命运里，我又如何逃脱这命运？”

    她说得一脸平静，夜无欢问她：“你不怨吗？”

    “我当初走的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何种结果都怨不得别人。”她看向底下的人间，叹了口气，“我虽九世轮回感受世人薄情寡义，但人间万物却未曾亏待过我一分一毫，不过想着不久这里将会生灵涂炭，倒有一丝可惜。”

    夜无欢静静听着女子说的经历，心中思绪万千，每一步都是自己的选择，又何来怨得了他人，所有的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最恨的不就是自己吗？

    女子向夜无欢颔首做礼，转身便离开了。夜无欢看着她的背影，指尖轻转，便有丝丝灵力注入女子的左胸部，随后她右手幻出一根红绳，轻轻一吹便隐在女子的体内，当然她做的这一切那个女子没有任何察觉。

    与她的谈话夜无欢似乎解开了心中的一些谜团，内心也不再那么沉重了，她看着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是在对她还是对自己说：“我的命运是我自己选择的，既如此我就助你创造属于自己的命运！”

    夜无欢又走进霁园，大雪已停，积雪也被人清扫干净，园子里多出几棵松柏，添了些许颜色，也不再显得整个园子寂寞荒凉。

    常歌笑正在摆弄那些盆栽，不时拿着铲子添些肥料。察觉到后面有人站着，这才直起身子回过头来，见着人反而有一丝拘谨。

    “你来了。”他张口试探问道，却问得小心翼翼，怕她恼了。

    未曾想夜无欢倒是没有怒意，只是越了他去，轻抚着那些松柏。

    “松柏常绿，只可惜故人不再如常。”

    常歌笑知道她语句里的暗意，更是低了些头。

    他的举动夜无欢看在眼里，微微侧头道：“你不必如此，往日之事不可全然怪你。”

    常歌笑闻言有些惊喜，眼神里泛出一丝光亮，抬起头来：“你不怪我了？”

    夜无欢放下原本触摸草木的手，低声说道：“当日之事虽是你无心，可你却脱不了干系，若本尊说完完全全原谅你，听着像是假话。”

    这回答常歌笑听着并不意外，只是刚刚放光的眼神消散而去。

    “常言道情深不寿，本尊若一直纠结于心中的执着，哪怕是有千年万年的寿命，怕也会郁郁寡欢，终成世间的一粒尘埃。”

    常歌笑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外头传来鸾车叮当之响，常歌笑正纳闷此时会有什么人来此地，却见夜无欢淡定自若地走向门口。门口来了一位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子，举止有礼，瞧着周身仙气飘飘，应该是来自仙界的仙侍。只是现在情形魔界和仙界势如水火，稍有不慎就会交战，此刻又怎会派几个仙侍来此，而且夜无欢竟如此淡然，只身前往，怕是早就知道此事。

    见夜无欢同那个仙侍说了几句，仙侍便行了礼坐着仙鸾车架着仙鹤离去了。

    “仙界之人找你做什么？”常歌笑担心问了一句。

    夜无欢倒是直接回答他了：“一场交易。”

    “交易？仙魔如此紧张情形，他们也愿同你交易？”

    “有利可图罢了，仙界曾许诺庇护人间，如今若能不费一兵一卒了此劫难为何不愿？”

    “你是说他们来找你是因为天缝之事？可是你又有什么法子能补上这个缝隙？”常歌笑内心担忧，青天破缝，天河之水泛滥，当初女娲天神也是颇费心思找齐了五色石才将天补全，而如今夜无欢虽贵为魔界之首，功力大增，灵力无边，可也难比天神啊。

    夜无欢看着鸾车驶去的方向，天边乌云密布，没有日光四射，有几分阴鸷感觉，不过仙鹤经至，啼声婉转，散去阴霾，留下一道七彩弧线，这巨空也少些恐怖之味。

    夜无欢眯眼，盯着那道霓虹冷冷一笑：“虽是交易，这仙界也是好大的阵仗，如此威仪怕是想给本尊几分下马威的。”

    夜无欢瞧着天边那一道霓虹，眉眼舒展了几分：“这段时间乌云密布看着让人压抑，偶得此景，本尊就不与他们计较了。”

    霓虹渐渐消散，黑暗逐渐吞噬了光芒，夜无欢意兴阑珊，也是时候回去了。

    “你要走了吗？”常歌笑问道。

    夜无欢侧头看他：“魔界许多事还需本尊处理。”

    常歌笑虽欲挽留，可如今他的立场也没有理由。

    夜无欢走了几步停了下来，传声道：“你若想留便留在这吧，左右也是空着。”随即化身一道飞弧向天边而去。

    常歌笑仔细揣摩这句话，双手微微颤抖，是高兴的颤抖，夜无欢说这话是不是对他态度稍稍有了改变？常歌笑于是更卖力地摆弄那些盆栽了。

    夜无欢回到魔界时，炎亭早等候多时。

    “何事？”

    “禀魔尊，仙界刚刚来了人说天河之水泛滥追根究底还是云巅山挑衅滋事而起的，为显公正，仙界现在将云巅山交由魔尊处置，只望尊上能不计前嫌，与仙界一同合力挽救这天灾。”

    炎亭一边说着，神情似乎又有些别的意味。

    夜无欢看着案牍的奏折，漫不经心问道：“对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臣不敢！”

    “不敢？”夜无欢音调提高了几分。

    “本尊看将军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脸都憋得青紫呢！”

    炎亭思虑再三，终是愤愤开口道：“是，臣是恼怒，若不是尊上有意为之，仙界的仙使怕是连魔界的边界都进不了，更何况是来宫内传仙帝旨意！”

    “所以呢？”夜无欢似乎并不在意炎亭的失仪。

    炎亭着急了起来，不知道夜无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道：“尊上，自仙魔大战以来，两族积怨颇深，如今您又怎能放下仇恨与仙界联手，你这怎么对得起逝去的先尊和先后啊！”炎亭捶胸顿足，说得痛心。

    夜无欢翻看了最后一本奏章，随手扔在案牍一角，开口道：“那你想本尊如何做？集结兵马去攻打仙界让重生的将士们再死一次吗？还是让战争连累世界生灵涂炭毫无生机可言吗？还是说让世间所有的子女痛失父母，再多几十、几百更甚上千个的夜无欢吗！”每说一句夜无欢的语气就多一分凌厉，心也就痛一分，最后一句声音更是带着嘶哑，不知是愤怒还是痛苦。

    炎亭跪地：“臣失言，望尊上原谅。”

    夜无欢调缓了情绪，声音放低道：“炎亭将军不必如此，本尊知道你对仙界多有怨恨，当年魔界的每一个将士都是死在仙界的剑下，就连父尊母后也遭不幸，曾几何时本尊也如同你一样，想倾覆所有的力量去颠覆整个仙界让他们为父尊母后陪葬！可是呢，推己及人，当年仙界的伤亡并不亚于魔界，当初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只怕仙魔是两败俱伤。”

    炎亭当然知道夜无欢口中所说的做梗人是谁，若不是徨亦当年大战怎会一夕之间改变战局。

    “本尊前些日子去了一趟人间，有一个叫清水镇的地方，那里民风纯补，景色宜人，小孩子们欢声笑语的，很是热闹。当年若没有那场大战，本尊或许有和他们一样的童年，被父母捧在手心，真正承欢膝下，而不是如今只空留这个名字。”

    炎亭有些动容，当年魔尊赐尊女名为欢儿，本意是愿她余生欢乐。时过境迁，如今也只剩日日无欢了。

    “将军，你可知当年仙魔之战是父尊先挑起的？”

    炎亭追溯起往事，似乎是这么一回事，若不是夜无欢今日提起，他怕是也要忘记了，炎亭面露难色，点头示意。

    夜无欢拿起案牍上花瓶里插着的一朵血色彼岸花：“当年的彼岸花一直保留往日场景，本尊无意中得一朵，发现那是幸存的最早的一朵了，我灵力与她贯通之时，我瞧见了父尊与母后的恩爱，瞧见了母后诞下女儿时的欣喜，可是父尊还是不听母后劝阻毅然决然地上了战场，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夜无欢拿着彼岸花，手上微微发力，那花瞬间变成了齑粉，夜无欢手掌翻转，那齑粉就纷纷扬扬地全撒在了桌边上，黑色的案牍上像是溅了一滴一滴的鲜血。

    “权力，都是为了权力。”夜无欢喃喃道。

    炎亭：“先魔尊当年也是为了魔后啊，他当年处境艰难，为了保全自己和魔后受尽苦楚，当初他那么做也是为了魔后，只是不曾想最后还是被权力蒙蔽了双眼。”炎亭惋惜，他自幼跟在六尊子身边，当初的六尊子处境如何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为了母后？”夜无欢失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母后，可父尊有没有想过母后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夜无欢瘫坐在宝座上，有声无力道：“本尊可以理解父尊的不得已，可是如今这个局面，父尊母后不在了，懿儿死了，姑姑也离本尊而去，你要本尊到底是怪父尊？怪仙界？怪云巅山？还是怪本尊自己？”

    “叔叔，欢儿好累。”

    听到这个称呼哪怕炎亭是个威压万千的魔界大将军此刻内心的柔软也全都迸发出来，论辈分他该是夜无欢的叔叔，若不是今日她如此唤他，他竟也快忘了她其实也只是个小姑娘。当年朝他嬉笑的小婴儿历历在目。

    他起身来到夜无欢身边，将她抱在怀里，任她发泄心里的委屈。他轻拍她的后背，就像安抚小孩子一般：“罢了，你想如何就随你吧，叔叔只想欢儿开心，做回那个每日无忧无虑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