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方公子的马车，夏天心里有点虚。

    “对不起，我……”

    “我知道。”方公子轻轻一笑，“想知道自己喜欢的姑娘家住哪里，几钱银子的事罢了。”说完，连眼皮都没抬，便翻过一页继续读他的书了。

    夏天脸上微微发烫。

    外面的马蹄声响了许久，马车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方公子心无旁骛地读书，一边读还一边在旁边小桌上的纸上写着什么。

    夏天感觉有点尴尬，低下头却突然想起点什么，“那个、我穿了这个衣服，那他怎么办？”本来从妓院离开的时候她就想问的，但看方公子好像一切都安排好了的样子，她也就没问。

    “能怎么办，光着出去呗。”方公子随口应付一句，依旧认真地看他的书。

    夏天被噎得难受，又不能骂人，只能朝他翻了个白眼，却突然站了起来，“呀，那杆长枪！”

    马车一个颠簸，夏天差点栽倒。

    “你好像挺在意那杆长枪嘛。”书后，方公子眯起眼睛看了看夏天，之后又收起目光，好像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放心，我已经吩咐书童明天带出去了。”

    好吧，想到明早那小厮穿着睡觉的里衣，扛着杆长枪走出妓院的画面，简直不要太美好。

    不过夏天心里还是发虚。她怯怯地看了方公子一眼，见他好像并没有要继续追问的意思，便乖乖地坐下，又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荷包。

    “那杆长枪怎么办？”

    “没事，能这么扔出来的宝贝都是复制品，过段时间自己就损毁了。”

    宝贝？

    夏天想了想，那杆长枪银柄金龙，威风凛凛，想来也不是平凡的物件，不过既然连复制品的气势都那么慑人，那真品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况且，在古代，有龙纹装饰的物品，应该都是皇帝才能用的东西吧，怪不得方公子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眼神会冷成那个样子。可是他的书童明天明晃晃地扛着它出门，会不会招惹什么麻烦呀。

    想到这里，夏天又不自觉地转头看了方公子一眼，见他依旧气定神闲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许，他有他的打算吧。

    马车外面，夜似乎又黑了一层。看着外面渐渐人烟稀少，马车的颠簸也逐渐强烈，她知道，夏天的家，马上就要到了。

    夏天捂着胸口，她又感受到了那个夏天的情感，虽然有怕，有恨，但最多的，还是惦念。

    马车在村口停了下来。里面的路不好走，马车进不去了。

    “自己可以吗？用不用我送你回去？”方公子合上书，抬眸看向夏天。

    “哦，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说完，夏天朝他微微一笑，郑重地道，“方公子，谢谢你。”

    掀开车帘，夏天轻轻地跳了下去。

    踏上“家”的土地，独自站在天地之间，此时夏天心里颇多感慨。曾经的一切一去不返，未来的一切又无法预料，或许，她能抓住的，也只有此刻了。

    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她便抬脚，坚定地走向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

    “你去盯着，但是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就不要出手。”

    “是。”

    ……

    七安村背靠一座大山，夜里出来觅食的动物也不少，所以即便是夜里，也不像平原村子那样安静。

    夏天借着月光走了一阵，又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换上了她离家时的那身破衣服，便悄悄地走到了自家的后墙外。

    抬头看了看这低矮斑驳，还塌了一处的土墙，夏天有点心疼曾经那个小小的夏天，就算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还要遭受亲人的欺侮，真不知道她们母女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低头轻叹一声，夏天便轻手轻脚地翻过了土墙，摸到了自己和母亲的那间小破屋子窗外。

    后窗子关不严，窗纸上也有些残破的缝隙，夏天有点怕就这么冒失地走过去，会吓到她那体弱多病的娘亲。

    可是还没等她多想，屋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响，紧接着，一张脸色惨白眼眶发青的女人脸便出现在了微微打开的窗口。

    夏天头皮一麻，一声惊叫硬是让她给吞了回去。

    记忆中的“娘亲”虽然困苦体弱，却也不是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想来是因为知道自己被卖到妓院，这些天，恐怕已经丢了半条命了吧。

    夏天心里突然一痛，眼泪便汹涌而出，模糊了那张惨白脸上的惊喜。

    ……

    夏天坐在炕边，哭的说不出话来。女人也不说话，只是流着眼泪搂着她，一遍一遍地摸着她的头发。

    过了许久，夏天心中的抽痛终于有了缓和，便轻轻从娘亲怀里起身，抹了两把眼泪，压低了声音道：“娘，你放心，我没受欺负，今天有个好心人帮我逃出来的。”说着，借着月光，她清楚地看到了娘亲脸上那些五花八门的伤痕，有淤青，有抓伤，还有掌印……

    不用说，这肯定是那母夜叉婶子的杰作！自从她第一次对母亲动手，而她那所谓的爷爷却视若无睹地走开，那个丧心病狂的女人，就越发变本加厉。夏天的心又一阵抽痛，但她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攥着拳头，她咬着牙，却一个字也没说。这个仇，她必然会报，但眼下，还是要把母亲带离苦海。

    努力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呼吸，夏天轻声道：“娘，这次回来，我是来带你走的。不管去哪里，就算是吃野草住山洞，我也不让你在这受苦了。”

    月光下，夏天的眼睛闪着晶亮的光，让女人眼里现出了些许恍惚。

    不过她还是笑了笑，又缓缓伸出了关节都已经肿胀的手，轻轻摸了摸夏天的脸，“好，都听小天的。”

    脸上像被砂纸擦过，将夏天的心刮出了一道道的伤口。

    说走就走，夏天一边打开炕上的破柜子找衣服，一边头也没回地低声道：“娘，你也收拾收拾，咱们现在就走！”

    女人看着炕上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轻轻笑了笑，便缓缓拉过身边的枕头，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被一块破布包着的银钗。

    “小天，你来。”

    “嗯？”

    女人没说话，只是微笑着把银钗插进了夏天的头发里，又像是欣赏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这是我跟你爹成亲时，你爹送给我的，如今，我也亲手为你戴上，如果……”想了想，女人又笑了笑，“唉，你看我，胡说什么呢。娘这就收拾。”

    说完，女人在炕上摊开了一块包裹布，便起身去拿东西了。

    夏天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心里却暗暗叹息，看来，想带她娘去野外住，恐怕是不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