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云带人到前埔时，已经是凌晨了，早在陈孝诚请吴永旺吃饭的前一天，余德满就以余殿龙周岁的由头杀了一头猪来宴请前埔吴家，吴姓一族只有十二个人到了，他们或是老实本分的，或是踏踏实实务农的，或是跟随过余德满贩粮的亲信。他们都是吴家分家后，新分出来的吴姓子弟。剩下的都找了各种理由没有前来。

    酒席差不多结束的时候，余德满亲自去送前埔的十二个大男孩。

    黄昏映着这十三个人走在周庄子的土路上，余德满背着手在最后面走着。

    走到路口，夕阳西下，余德满默默的从身后拿出一只带着盖子的小锡桶。他看着面前的这些孩子们，都是吴广海的侄子儿子干儿子，都是跟自己和吴老七贩马贩粮，同生共死的兄弟。他指着门口的一个桶，诚恳的说道

    “这是今天杀猪接下的血，昨天去龙顶山天湘观，有道士说，今年殿龙有生死劫，得找十二个异姓兄弟将猪血涂在门框上，然后躲在屋里谁也不见，哪里也不去一晚上，才能把劫渡过去。兄弟们，帮帮忙吧”

    几人当时就满口答应下来。

    这天晚上，等余德满从奉天城守备府回到家里，除了余德满的二姨，家中已经没有别人。余德法余庭芳在奉天管理德盛居，余殿兴正在程伯平家里跟杨麟福一起读《左传》，林氏和余庭恩的坟土还没有长草。余德春的小棺材已经入土，但由于坟墓实在与祖坟中正常尺寸不同而难以发现。余德满和陈孝诚坐在椅子上，等着那云的兵。

    深夜，六十个身着深青色棉衣的人潜进前埔。门框上没有猪血痕迹的门前，都被把上了两个人。

    四十六个吴家的人在一片漆黑中被闯进家门的人摁倒在地，每人挨了几闷棍，被从各家的炕上提溜起来，搭肩头拢二背就被带到村口，村口处，余德满陈孝诚和李存孝早已赶到，李存孝安排下的三辆马车，车厢有一丈五高，木质竖栏，只有上面开口，四周铺满了被褥，里面塞满了稻草。

    “这些人一共是四十六个，有男有女，我跟你换二十个朝鲜男丁，补进那云的兵营，这些人你运到朝鲜去，越偏远越好，不能再叫他们有回来可能”余德满说道

    “放心，我把他们卖到矿场里，那种地方极其危险，矿主为了减少成本从来也不做保护，人死了就再买，他们没两年就没命了，回不来，放心”李存孝说道

    “这笔买卖做完，我还会再拿货跟你换人”

    “对了，这事我还没问你，有真金白银不赚，你要那么多人干嘛啊？”

    “那云升了，兵营里编制不满，朝廷也缺人，责令下面的人自己满编”

    “那招兵不就成了”

    “招兵就要发饷，咱们换人过来，我两个换你一个，你赚钱我也不吃亏，人头数凑齐了，不怕上边检查，又不用发饷，我们算过了，按这么搞，兵营里三分之一是换来的不用发饷的兵，战斗力是差了一点，但是每年吃空饷，数目很可观啊”余德满笑道

    “那我可就跟你们一换二了啊，不是占你们便宜，是借你们的光啊”李存孝笑道

    “老哥，你就是占我们的便宜，我们也乐意，只要你换来的人不断，那云还有后手，如果你一直能跟我们保持换人，那云可以去多多的剿匪，打仗的时候让那些换来的人冲在前面，死了，我们就吃朝廷的抚恤金，剿了匪，肯定会有活捉的土匪，我们一面跟朝廷报的是死亡，私下里拿那些土匪跟你换人”

    “对对对，哈哈，实在不行，还可以以通匪的名义抓些百姓，反正杀良冒功这种事也是常有的”李存孝说道

    “那就是后话了老哥”余德满说道

    “对了，前埔，这么多人失踪，州府不会追查吧，会不会给那云惹上事啊”

    “那云是自己要干的，他是报仇心切，明面上的事，王明章已经定好了，是这么说的，前埔的人本来就是土匪，老掌柜吴广海死后，就闹分家，又因为香翠的事跟周庄子血拼了一仗，害怕了，于是吴永旺就带人连夜潜逃，又当土匪去了”余德满说道

    “好，好，通缉令一下，更没事了”

    “对”余德满点点头

    转眼，四十六人被绑成了粽子，扔进了马车里，随着夜色呜咽，向东南方向驶去，漫漫的长夜里，只剩下了数不尽的星辰。

    等到为余殿龙避灾的十二家清早起来准备把猪血擦去时，前埔的一切又恢复了平常，除了那四十六个再也不会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他们不出意外的话，将在一个叫朝鲜的王国，过完自己成为奴隶的下半生。

    余德满回了家，家里空无一人，他孤零零的坐在石阶上，不知道干些什么，家里的长工和自己的手下倒是有不少，但都不在这，一半护送李存孝的车队以防万一，一半在襄平的粮行里。

    直到天黑，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影，余德满抬眼看去，是个小孩子。

    “明义？你怎么来了，你爹呢？”余德满问道

    “余叔，我爹带人送他们回朝鲜了”

    “哦，对，想起来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能在你这里住吗？”

    “可以啊，怎么了？”

    “我大娘和二娘不让我再呆在家里了”

    “什么？”

    “她们说我娘是勾引人的贱人，死了活该，说我是个小贱种，不配再在家里呆着，两个哥哥就把我送出来了”

    余德满楞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你爹跟我说，他不会计较你的”余德满轻声说道

    “我二娘说，爹老了，被小狐狸精骗了，她们说，肯定不会让我分到这个家的一分财产，余叔，我不想分财产，我就想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我娘跟我说过，再怎么她都不会自杀，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您告诉我，我也不再回那个家了，我就跟着你，跟着你干活，您看在我爹的份上，给我一口饭吃，行吗？”

    “你娘...是被你二娘她们逼死的”

    “真的？”

    “真的”余德满说道

    陈明义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你想不想报仇？”

    “想”

    “我可以帮你”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但是我想问问你，如果你大娘二娘大哥二哥都被厉鬼夺取了魂魄的话，陈家就只剩下你一个独苗了，你爹百年之后，你就是陈家的顶梁柱，陈家还会像现在这样，跟我们家共进退吗？”

    陈明义听完，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余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陈家一定和余家共进退，永永远远”

    余德满伸出一只手“皇天后土在上，余陈两家，谁违背誓言，谁就不得好死”

    “谁违背誓言，谁就不得好死！”

    余德满听陈明义发过誓，自己走进二层小屋，拿出了一个榆木盒子，打开，里面正是他跟朝鲜老向导手里买的蓝色果核

    “这种蓝色果核磨成粉，点燃了之后，人闻到便会有幻觉，看见死去的故人。”

    “嗯”

    “你要报仇，大房和二房死了，陈家的家产也就都归了你，这个事，只能借你死去的娘的名头去干，香翠是冤死的，这谁都知道，化作厉鬼报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关键是，这件事要让大家认准，是厉鬼所为，要不然，你爹是不会信的，万一查到我们俩身上，可就难办了”

    “您说吧，怎么干”

    “我晚上会去装成厉鬼，想办法出现在陈家人眼前，你潜回家里，把这些蓝色果核的粉末点燃，等村里的人都来赶鬼的时候，让他们进入幻觉，看见死去的人，到时候，他们自然觉得真是鬼怪来了，有一村的人作证，谁能不信？”

    “好”陈明义说道

    “但是这个事情，是绝对不能见光的，如果将来我们谁背弃了另一个人，这个秘密很可能就守不住了”

    “您放心，要是将来真是我接了陈家，我一定听您的话，事事和您商量”

    “那就去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