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惊风

第1章 救命

    水袋仅剩下一口水。

    是一口喝个痛快还是小口慢慢品尝完全取决于这个水袋的所有者。

    而这个水袋的所有者,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想也没想就把水悉数滴到怀中男童的口中。

    男孩的嘴唇干得起了一层皮,那水却是滚烫的,浇在裂开的嘴上,这滋味肯定很不好受。

    但昏迷的小男孩却不自主的合动着嘴唇,似乎还有些眷恋这滋味。

    然而水却似乎没有了。

    也许还有?

    女人举起羊皮水袋,只见袋口还挂着一滴水珠,被太阳照的发亮。

    女人咽下一口口水,哪怕只剩这一滴,她也没舍得自己喝,依旧是送到了怀中的男孩嘴里。

    那孩子贪婪的吞下这滴水,神情却变得更加不安,显然欲望还远未得到满足。

    这样大的孩子,得不到满足便开始哭闹,只是缺水的原因,那哭声有气无力。

    女人抱着男孩,看着四下茫茫一片的黄沙,她愣了一下,一时竟泄了气,无能为力无法描述她此刻的心境,无力挣扎才是。

    因为遇到沙尘暴,这对母子与移民的队伍失散已经三天了。

    现在,他们头顶着一轮毒辣的太阳,身体中的水分在加倍的散失,没有水,他们恐怕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下去了。

    但是在倒下之前,女人还是做了最后一番挣扎。

    她从身上扯下布条,将手指咬破,动作轻缓的在布条上写着“皮观砚”三个字,然后她把布条放入怀中男孩的衣袖。

    天山外,一座由汉人建造的城池上龙旗正迎风飘荡。

    这高原平地吹着的风寒冷而猛烈,旗帜上那条来自中原的金龙,受不住这域外的寒风,在半空中乱窜。

    城门楼上,白袍将军捂着一只右臂大声喘息着,那只右臂被一支流矢射穿,此刻正血流不止,鲜血侵染了他的白袍。

    “报……报!”一名斥候飞奔而来,踉踉跄跄地扑通跪倒在白袍军人面前。

    那将士似有极重要的消息,但是他看到面前将士死了一地,白袍将军也已负伤,不由得吃了一惊。

    要知道面前的这位可是让西域诸国闻风丧胆的白袍将军皮汉臣啊。

    他是中原王朝与游牧民族交战中唯一能百战百捷的猛将,当今圣上钦定的镇西大将军!

    来此之前,皇帝陛下曾握着皮汉臣的手说:将金蒲城交于爱卿,朕高枕可卧矣!

    斥候眼前的这人不仅是全军的将帅,更是全军的精神领袖!

    有他在,全军将士便似吃了镇心丸,再多的敌军来袭都不怕,跟着战神,谁还会相信有吃败仗的可能?

    但斥候看得真切,皮将军的手臂伤得很深,从失血程度看,形式十分不乐观。

    如此尊贵的人都受了重伤,则说明战事吃紧!

    只听大喝一声,皮汉臣咬牙将箭从手臂上已经拔出,纵使英武如他,也不免额头微微沁出冷汗。

    皮汉臣稍微稳住心神,声音沉稳的问道:“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斥候旋即醒悟过来道:“将军,疏勒城集结了三千骑兵,为首的将士正在劝降。”

    皮汉臣微微一皱眉头,他站起身看着城楼下的战场,横尸遍野,哀嚎狼藉。

    一个时辰以前,这城外站着的还是一支身披精甲的西域虎狼骑兵,足足五千之众。

    只不过在刚刚的对战中被皮汉臣带领的守城军给悉数歼灭了。

    皮汉臣疑惑地开口道:“大宛国说为国,与中原王朝比起来,不过是一个小小部落,五千骑兵应该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为何突然又冒出三千?”

    斥候道:“回禀将军,来的是车师国的部队!”

    皮汉臣眉头一紧道:“难怪大宛举国来犯,原来早已和车师沆瀣一气!”

    说罢,皮汉臣哨声一吹,一匹毛被玛瑙灰,满布白色环斑的骏马一跃而出。

    皮汉臣纵身一跃,顺着城墙点了几步,便稳稳地落在墙根的马背上。

    他一手提着长刀大鸣朱雀,一手抓着缰绳,两腿一夹马腹,便朝着西门去了。

    鸣沙山,三岁的小沙弥背着画布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灼热的沙漠里行走着。

    走了几步,小沙弥终于耐不住性子,有些沮丧道:

    “师傅,我实在走不动了,咱学画画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做甚?”

    只见前头的人一身看着破破烂烂的纳衣,上面打满了补丁。

    那针线活怎么看都是出自单身汉的手笔,实在是糙得不像样。

    不过衣服倒洗得还算干净,只是因为过于破旧,干净却不规整。

    老和尚回头露出哄小孩的笑容道:“庙里的菩萨你已经画得很像了,再画有什么趣?”

    “这不毛之地,更没什么可画的。”小沙弥努嘴道,“走这么远白白吃了一嘴的灰。”

    “你不是常问我,怎样才能成为最厉害的画家么?”和尚正色道。

    “要怎么做呢?”小沙弥捣蒜似的点头,倒似来了些兴致,看得出来,画画是他的真爱。

    “从前,我让你描菩萨,是为了让你打好基础,现在那些的技法你早已熟稔于心。”

    谈到技法,老和尚脑海里立马浮现小徒弟那成百上千张画得惟妙惟肖的佛像。

    这可是一个三岁孩子的画啊!

    老和尚想到自己教出这么个神仙徒弟,脸上的笑容已经藏不住,甚至笑出了声。

    “然后呢?”徒弟一脸不耐道,“师傅,你能不能把话说完再笑。”

    老和尚正了正脸色道:“哦、哦,我刚刚说到哪了?”

    徒弟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的师傅,像是老师盯着上课开小差的学生。

    “哦,对!”老和尚拍了拍自己发亮的脑门,终于想了起来,他道,“你现在要开始学会画意境了。”

    “意境?”小沙弥一脸狐疑。

    “没错,就是意境。”虽然老和尚觉得对三岁孩子来说,意境一词有些深奥,但面前的徒弟就不是一般的孩童。

    有几个三岁孩子能画十八罗汉呐,自己三岁的时候还在玩泥巴,提笔最多也只会画圈圈,更何况自己到了八岁还尿床呢!

    老和尚脸微微一红,接着说道:“意境的意思就是,比如你画脚下的这片沙子,三流的画家能把沙子的颜色画出来。”

    “二流的画家能通过沙丘的大小把沙漠的广袤画出来!”

    “那一流的画家呢?”小沙弥急切道。

    “一流的画家,自然是可将无形化作有形。”

    “画沙的同时,还能让人体会沙漠里风的吹动,沙漠的灼热,沙漠的干渴。”

    “让从未见过沙漠的人,体会到绝望,体会到死亡。”

    “虽然画里只有沙子,但简单的素材却包罗万象,只一眼便仿佛人已经置身于沙漠之中!”

    老和尚正为自己一番生动形象的论述感到洋洋得意,他忍不住在心里自夸:真算得上是循循善诱,孔夫子在世也不过如此吧!

    “当然,还有一种画法,那只有顶尖的画家才能画出来!”

    老和尚瞥了徒弟一眼,看到徒弟那张稚嫩的脸充满了兴致,一双眸子正闪着光。

    “嗨,不说了。”老和尚昂起头来,“既然你不肯呆在沙漠写生,那咱就回庙里喝茶去吧。”

    小沙弥毕竟年轻,还不知人心不古,他急切地问道:“别啊,快说快说,顶尖的画家怎么画?”

    他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却正中了老和尚的下怀。

    “想知道?”

    老和尚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神情写着大大的“故作高深”四个字,他过足了这四个字的瘾才用最装腔作势的语气道:

    “顶尖的画家啊,那可就要看你怎么画了!”

    老和尚心里暗想,师傅拍徒弟马屁,这惊世骇俗的一句马屁,当真是鼓励式教育的典范!

    他没有很直白地说“你就是顶尖的画家”。

    而是于无意显有意,以无声胜有声地说:“顶尖的画家,那就要看你怎么画了!”

    做师傅的把徒弟夸到这个份上了,做徒弟的怎么也该明白师傅的用心良苦了吧。

    徒弟,你感受到为师沉甸甸的宠爱了吗?

    老和尚在心里呐喊,竟自我感动起来,他内心波澜起伏不能自已,心里的滔滔江水似乎将要决堤,即刻就要化作脸上纵横的两道老泪。

    小沙弥听完又见师傅表情怪异,不知老和尚心里又在上演什么跌宕起伏的剧情,他微微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毫无起伏,“哦”的一声。

    “我还是回庙里喝茶吧。”小沙弥说着扭头便往回走。

    老和尚没想到自己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急得一把提起小沙弥的衣领道:

    “你怎么软硬不吃呢?”

    “放我下来,我要回去!”

    小沙弥在半空中蹬着小腿挣扎道:

    “无形化有形,按你这么说,那放屁放得多大声不算会放屁,得放得又轻又臭气熏天才是高级的屁呢?”

    老和尚听了这一番言论,一时哑口无言。

    他喜怒参半,喜的是小徒弟辩才惊人,这一点倒是得了自己的真传,甚至于让自己无言以对。

    怒的是徒弟明显是打开天窗说自己那番精彩绝伦的言论是在放屁。

    现在当老师都这么难了吗?老和尚自己问自己,三岁小孩都这么不好骗,老和尚被怼得在心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心碎了一地。

    但随即他就雨过天晴,自我安慰道:术有专攻,术有专攻,我的专业是和尚,跨行教画画教得不好也可原谅。

    更何况,眼前的这位小徒弟,可是老和尚的衣食父母啊!

    说起来,他之所以会教这个徒弟,结上这份缘,一方面是眼前的徒弟无论外表还是智慧都十分出众,讨人喜欢。

    而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一方面,实在是徒弟的父母给得太多。

    至于为什么找上他做师傅,老和尚只当作是缘分,也从不多问徒弟父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这么有钱。

    “出家人怎可学人家八卦呢?”这句是老和尚的口头禅。

    “师傅,你看那边是什么?”

    正僵持不下,老和尚手里拎着的徒弟突然停止了挣扎。

    两人都望向不远处的一处沙丘,那里离他们不远。

    但是正午的日头正盛,空气被热浪蒸腾得变形

    隐隐约约看见那不远处的沙丘上,有一团黑影,那影子一动不动。

    “师傅,他们是死了吗?”

    到了跟前,小沙弥有些难过地望向师傅,面前喜欢嘻哈的师傅也从未像眼下这般的认真严肃。

    老和尚看了眼写着“皮观砚”三字的布条,小心地收入怀中。

    “徒弟,你快爬到为师的背上,记得抓紧!”

    然后老和尚竟以一人之力,将躺在地上的大人孩子一把抱起,连同背上的徒弟一起

    和尚虽有重负在身,却迅风般地往雷音寺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