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连题站在原地未动，直到远处的人马不紧不慢地行至他跟前。

    领头的枣红大马在距离虚连题还有十步距离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马上的人一袭貂裘，脸上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大胆，狐鹿伊，面见单于还不下马行礼！”郭孟容粗声呵斥道。

    狐鹿伊面色一凛：“你是哪的无名小卒，胆敢出言教训本王！”

    虚连题拦住欲继续辩驳的郭孟容，语气平和道：“二弟，有话何不下马谈？”

    狐鹿伊听到这声久违的“二弟”，不由得有些过意不去，他没有说什么，便径直翻身下马。

    虚连题背着双手，朝着无人的一边走去，狐鹿伊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时间过得真快，你我都已经是这般年纪了？”虚连题喃喃道。

    狐鹿伊附和道：“时光总是催人老。”

    “所以你便开始为自己未来的仕途做打算了吗？”虚连题语气平静，同时用平静的目光瞥了狐鹿伊一眼。

    狐鹿伊却有如芒刺在背：“单于，我少年就追随你，从未有过二心。”

    “哦？”虚连题冷眼瞧了狐鹿伊一眼。

    狐鹿伊心里有鬼，但在这种连续的压迫感之下，内心的情绪反而激涌而来。

    他终于不再藏着掖着：“我只不过觉得，既然你也觉得自己老了，或许该考虑考虑传位给年轻的后辈。”

    这句话十分的大逆不道，但是狐鹿伊既然决定破罐子破摔，也就懒得顾虑那么多了。

    因此，狐鹿伊说出这话时，心里已经做好了虚连题大发雷霆的准备。

    “你的建议我会考虑，但我目前还没有发现合适的人选。”

    虚连题语气毫无波澜，他答的依旧是那么的随意。

    这让狐鹿伊感到十分意外，让他无法捉摸透虚连题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此刻的狐鹿伊后背已经沁出冷汗：“你忘了，你有一个出色的儿子了吗？”

    “现在这种时候，的确是最适合废除我，另扶新主的好时机。”虚连题面容平静地继续往前走着。

    狐鹿伊停住脚步，望着虚连题的背影，那么魁梧的背影似乎也有一种形单影只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狐鹿伊心里有些后悔，狐鹿伊觉得自己不该在眼前这个人最困难的时候背叛他。

    但虚连题接下来说的话，却彻底激怒了狐鹿伊。

    “这样，你的权利就可以平稳的过渡下去。”虚连题道。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小瞧我！”狐鹿伊的情绪再次被点燃，“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我自己。”

    “哦，我想起来了，托娅与乌苏韩是青梅竹马。”虚连题话只说了一半便止住了，但含义不言自明。

    “你总是这样，大哥，你从未信任过我吧。”狐鹿伊无奈道。

    虚连题只是沉默着，这样的沉默，也许是默认了狐鹿伊的话，也许只是等狐鹿伊为自己辩解。

    狐鹿伊俯下身从地上抔起一捧沙土：“我们车师牧民在荒漠生存，靠天吃饭，朝不保夕。”

    狐鹿伊转向东方：“而中原却积累了大量的财富，百姓衣食无忧。”

    虚连题不曾插话，狐鹿伊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假使我们与中原贸易，或许可以将这里变成另一番模样。”

    狐鹿伊手指张开，任由沙土顺着指缝自由地滑落。

    “乌苏韩很聪明，又在中原当质子，想必已经十分了解中原人。”

    狐鹿伊正视着虚连题，他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说出接下来的这番话：

    “假如他登上王位，加强与中原的贸易，或许我所期待的，终会实现。”

    虚连题看着情绪激昂的狐鹿伊摇了摇头：“你太过于理想。”

    狐鹿伊神情有些难堪，显然虚连题的评价让他很不满意。

    “你为什么这么说？”狐鹿伊黑着脸道。

    “原因有两点。”

    虚连题顿了顿。

    “首先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虚连题转身看向远处。

    “中原的皇帝自称天子，他们有句俗话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其他的国家，都应该向他称臣。”

    “也就是说，他们从未想过平等地与我们互市。”

    虚连题眼神犀利地看了狐鹿伊一眼，后者整了整衣襟道：

    “牺牲一个名号，换取牧民的富庶，难道不是很划算的买卖吗？”

    “我们与中原实力本就悬殊，倘若称臣，中原的皇帝会更加地狂妄，那时我们的处境，将十分尴尬。”

    虚连题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他继续说道：

    “我这些年，时不时地侵扰殷朝的边界，为的就是让中原的皇帝看到我们的存在。”

    “唯有如此，他们才会在乎我们的诉求。”

    虚连题一下子说完了这些话，他感到十分轻松，因为在他当单于的这些年，他的这些话只付诸于行动，却从未与任何人说过。

    这些话就像是一副担子，现在这副担子压到了狐鹿伊肩上，让狐鹿伊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狐鹿伊不得不承认虚连题看得比自己更远。

    “有困难可以想对策，我觉得久居中原的乌苏韩，或许能改变这样的困境，带来新的局面。”

    狐鹿伊提起乌苏韩的名字，眼神中又充满了希望。

    “这是我要说的第二点。”狐鹿伊话音刚落，虚连题便接上了话。

    “乌苏韩这孩子很有天赋，也最像我。”

    狐鹿伊听了虚连题的这番话，眼神更加坚定。

    “早些年，我便想把他培养成我的接班人。”虚连题道，“他也很用功，武功智谋都不差。”

    虚连题略微停顿。

    “但是，我渐渐发现，这孩子处处都在模仿我，仿佛要成为另外一个我。”

    “这有什么不好的嘛？”狐鹿伊疑惑道。

    “你也说过，要找一个能给我们国家带来改变的单于。”

    虚连题转身目光犀利地望向狐鹿伊：“如果是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继承王位，怎么给车师带来改变？”

    狐鹿伊一时哑口无言。

    “不过好在我心中有了一个新的合适人员。”虚连题面露喜色。

    “谁？”狐鹿伊脸色大惊地问道。

    “我的小儿子，鬲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