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队长见一声叫唤，那名头缠纱布的士兵却没什么回应，他第一反应是这个滑稽的士兵是不是耳朵被打聋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这位小队长戏谑地喊道：“喂，靓仔，该你报数了。”

    杨同光一旁站着的正是与他一同回来的那名士兵，这人好心地推了推杨同光：

    “李二狗，你有怨气，可别正面与这些小队长置气，这些狗腿子本事没多少，整人的手段那可是五花八门。”

    杨同光顺手牵羊地点了点头，似乎在回应队友的好意，他随即朗声道：“十一号，李二狗！”

    小队长闻言特地赏了杨同光一脚，骂道：

    “猪头，装聋作哑作甚，难道就是为了等着我这一句靓仔，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么！”

    杨同光并不生气，命可比面子重要多了。

    很快便点完了数，杨同光跟着那位队友回到了住处。

    营房里住了约莫十个人，杨同光等所有人都上了铺，才到一个空铺坐下。

    此时的杨同光心事沉沉，他冒险潜入城中，自然不会是为了到此一游。

    他心里有诸多疑惑，今日与车师一战，刘温为什么迟迟不见救援，那面有刺青的将士又为何会加害同僚。

    最关键的一点，皮汉臣是否还活着？

    “你们听说了嘛，今日皮汉臣与赫连夺一战，听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巅峰对决。”

    躺在一个床铺上的士兵翘着二郎腿道。

    “快讲讲，到底有多激烈，最后谁赢了？”一名士兵从床上坐起，起了兴致。

    睡前闲聊一场，是这群背井离乡的士兵每天必做的一件事。

    挑起话题的士兵卖着关子道：“想听啊，想听明天要帮我打洗脚水啊！”

    “懒得理你，快说快说。”另一人则催促道。

    “据说，他们二人斗了十多个回合也胜负难分。”

    “最后，皮汉臣率先使出了大招，当时天降巨雷，城下一片混沌，昏天黑地，只听啪的一声，二人双掌交接，众人看见一片耀眼的光芒。”

    挑起话题的士兵讲得眉飞色舞，实际上，这一连串的画面，都是他自己杜撰。

    其他人本来就当故事听，连连催促道：“那最后到底谁赢了？”

    挑起话题的士兵压着一副说书人的嗓音道：“等众人看清时，场上只剩皮汉臣一人，赫连夺已不见踪影。”

    “嗨，我听说那赫连夺牛皮得不行，看来相较西域的武士，咱镇西大将军皮汉臣还是略胜一筹啊，真给咱中原人长脸。”一人无不兴奋地叫道。

    挑起话题的那人旋即正色道：“小达子，慎言，皮汉臣现在可是畏罪自杀的罪将。”

    杨同光听了这话，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厉声道：

    “胡说，皮将军不可能畏罪自杀！”

    那位始终将皮汉臣当同伴的士兵连忙嘘声道：“慎言慎言，皮汉臣是不是畏罪自杀，不是已经盖棺定论了嘛。”

    “李二狗，你发什么疯？”挑起话题的那人脸色一沉，补充道，“你难道忘了今天刘校尉说的话了嘛？”

    杨同光一愣，他没有说话。

    众人本来只是睡前聊会天，现在因为这点小事起了争执，也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杨同光边上的那人轻声对杨同光说：“刘校尉这么做，也是为了咱大家。”

    杨同光看了一眼这个跟自己一同回来的队友，心中似乎有些明白，他说了句：

    “难道为了自己，就不分青红皂白，对大局大义不管不顾了嘛。”

    杨同光这些话，包含了对污蔑皮汉臣以及面带刺青的将领刺杀同僚的不满。

    但是其他人都只把他当做化身的李二狗。

    这位好言相劝的士兵，没趣地转过身去说道：

    “都是小人物，哪里有资格顾什么大局谈什么大义，大人物布下局，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局里面保住小命就可以了。”

    这话说完，又陷入了沉默。

    杨同光翻来覆去躺了一会，终归是从床铺上爬了起来。

    “你上哪去？”旁边床铺的人问道。

    “解个手！”杨同光抛下一句便离开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李二狗的声音有点怪？”一人疑惑道。

    “脸挨了那么多拳，说话声音含糊也是正常。”跟杨同光一块回来的士兵解释道。

    “诶，对了，解手，我们这里不是有夜壶嘛？”那疑惑的士兵仍不死心。

    “鬼知道这李二狗今天抽什么风。”先前讲故事的人没好气道，“别管他了，睡吧睡吧！”

    杨同光虽然从士兵口中获得了一些信息，但是也只是猜测，要证实他的猜测，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告诉他真相，那便是刘温。

    疏勒城，杨同光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刘温的住所。

    因为城中最好的那间宅子，过去一直归杨同光所有。

    不过这也未必意味着杨同光可以直接跳上房顶，表演一段飞檐走壁就能直截了当地找到刘温。

    显然刘温不是那种毫无防备的榆木脑袋，城中的望楼上皆有士兵把守，巡街的士兵也有几波。

    夜色笼罩之下，杨同光只能顺着黑暗的墙根一路摸索前进。

    “廖……廖大人！”

    临近城中最高府邸，也是杨同光故居时，几名打着灯笼的巡夜兵拱手作揖道。

    被他们称作廖大人的人卸下了铠甲，一身休闲文士打扮，他脸上有一道刺青。

    杨同光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今天要杀他的那个人，他内心激动，但依然贴在墙根没有妄动。

    “你们要好好巡夜，那逃兵杨同光尚未擒获，说不定就在城中。”廖青眼说着这话，往四周打量了一下。

    杨同光急忙缩回探出的头。

    那几名巡夜兵唯唯诺诺送走的了廖青眼，旋即态度作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呸，投机取巧的杂碎，爷喊他一句大人，他倒真敢耍起官威。”一名巡夜兵怒道。

    “就是，无官无职的，全靠刘校尉上位，他也配当大人！”另一人应声附和。

    声音离杨同光所在的巷子越来越近，杨同光已经看到巷子口斜进来一道橙黄的烛光，自己脚下的暗影却一点一点被这烛光吞噬。

    就好像在这个世上，已经快没有了他立脚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