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辰回头看向她。大帐中灯光明灭，以至于两人都下意识瞪大了眼睛。阿柔正处在灯光下，而马良辰坐在阴影中。意识到这一点的马良辰忍不住再次红了虎目。此情此景和当年他避难田家村的时候何其相似。

    那时候他躲在炕洞的漆黑中，整天除了坐着就只能躺着。要不是洞口外那个稳稳守着的小姑娘，孤独和黑暗可能早就令他崩溃了。

    “阿柔……”马良辰回应了她一声，声音难以控制的颤抖。

    阿柔将身上盖着的衣服掀开扔在一旁，跌跌撞撞跑过来。马良辰向她张开强壮的臂膀。

    但是，就在阿柔奔到距离他不过一步远的地方，生生止住了脚步：“你真的是我良辰哥哥？”

    马良辰已然无法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声。这是北羊关的大帐，他是守关大将，万万不能在军中大放悲声。所以，他只能使劲的点头。

    阿柔试探着伸出手，摸向他的胸膛。她好怕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梦，一碰就碎了。

    “真的。”她的手试探了几次之后，终于鼓起勇气，落在他的胸膛上，喜悦顿时将她淹没：“是真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在她那还带着稚气的脸颊上肆意横流：“是真的……”她呢喃着，努力睁大一双泪眼望着眼前的马良辰。她要将他的容颜记在心上，免得以后再见认不出他。

    可是，她越是想要看清楚，眼泪流的越凶，她的视线就越模糊。她心里发急，呜咽之声忍不住就冲出喉咙。她就那样大睁着眼睛，对着马良辰无助的哭泣。

    “阿柔……”马良辰收拢强壮的臂膀，将她紧紧抱进怀中：“好了，好了。”没有相见之时，他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如今真的见到了，他除了说这两个字，完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阿柔伏身在马良辰宽厚的怀抱中，仿佛又回到田家村那低矮破旧的茅屋里，被奶奶紧紧拥抱在怀里。她抬起头，望着马良辰显露出青色胡茬的下巴：“哥哥，我想回家。”一语未完，声音再次哽咽。

    她知道田家村早已不在了，但是那里埋有亲人的遗骨。她无数次魂牵梦萦，都想要回到那个地方去，那怕再看上一眼那荒败的村庄，在父母坟前磕一个头也好。

    “好。”马良辰拥着她，恨不得用用所有的生命去温暖这个，照亮他生命中黑暗时光的小姑娘。

    天麻麻亮，马良辰就带着阿柔悄然出了北羊关。两人都换了肩袖短打，外罩黑色的斗篷。马良辰提着些香烛纸钱，阿柔鬓角斜簪了白色的绒花。这孝戴的晚了些，但总算戴上了。

    两人也不骑马，就由马良辰带路，穿过茂密的蒿草丛，翻过两个山头，步行走了一天。黄昏的时候来到一座山丘之上。四周荒草连天，深可没人。但是这山丘上有一片乱石，却是草木稀疏。

    马良辰带着她登上乱石堆中最高的一块巨石，向着山脚下的方向遥遥指去。

    只见一片黄绿色的衰草一直蔓延到山脚下，到了那里忽然长的更加茂密。荒草丛中更是长出无数碗口粗细的树木。一派郁郁葱葱景象。

    阿柔愣着，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那一片草木丛生之地，曾经有一个村庄，而且是生她养她的田家村。记忆中，田家村虽然满目焦黑，可是有房子、有树、有农田、有鸡犬相闻。

    “不……”她摇着头：“这不是我的村庄。”

    马良辰轻叹一声：“那就是当年的村庄。我养伤归来之后，这里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阿柔直觉的一团旧棉花堵在嗓子眼儿，堵的她喘不过气来。她用力揪着自己胸口的衣襟，大口的喘息，脸颊憋得通红。想哭却哭不出来。

    “阿柔，你要是难过就哭吧。”马良辰紧紧握着她的手。

    阿柔抬起头看着他的侧脸，声音颤抖着：“哭有用吗？他们……还能活过来吗？”

    马良辰沉默。

    阿柔猛然张嘴，一口咬住他胳膊上的肉，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直到一股铁锈的味道在她口腔中弥漫开来，她才豁然回过神来。松开马良辰的胳膊，用手捂着嘴巴，无声的哭泣。

    她恨南人，但是又知道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不是马良辰的错。他那时也是受害者。

    马良辰疼惜的望着她：“阿柔，要是咬我能让你不那么难过……”说着将胳膊重新递到她面前。

    阿柔强迫自己将涌上喉头的哭声吞了回去。献曾经说过，哭泣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事情。那时她虽然认同，但是并没有多深刻的体悟。此时此刻才真正的明白，那句话是多么的正确。她就算哭死在这里，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她的父母亲人，乡邻故老一个都活不过来。

    她抬起一双泪眼望着马良辰：“为什么要打仗？”

    马良辰一噎。

    阿柔逼视着他的眼睛：“你们南人为什么要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