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一十四章我要下船

    留生的脚程很快。原先在城里的时候,还有所收敛,等出了城门之后,他放步奔走起来,真的比马还快。阿柔这时,反正也是脱不开关系了,心反而安定下来。忍着五脏六腑快要被颠碎的难受,苦中作乐在心中拿这个叫留生的脚程和祁修做比较。

    祁修的轻功是阿柔见过的所有会功夫的人里,最好的一个,几乎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个留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肩膀上扛着人的缘故,并不像轻功一样高来高去,而是实打实的跑。那速度是阿柔见过的,跑得最快的一个。

    阿柔甚至在心中想,要是她学会了留生这种跑路的本事,万一再遇见祁修,祁修是不是就拿她没办法了?

    想起祁修,她就一肚子气。要不是祁修,她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想到现在的处境,她又不免替老彭头儿和花三娘捏一把汗。留生说那些跑山汉子另有身份,那老彭头儿和花三娘呢?他们是不是和那些汉子一伙儿得?又或者他们并不知情,会不会受到牵连?

    阿柔甚至想起了那些跑山汉子开玩笑时的话。

    “什么?”留生忽然问了她一句。

    “嗯?”阿柔这才回过神来。

    留生一边奔跑着,一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阿柔想了想:“想不起来了?”

    留生道:“我隐约听到你说什么虎。”

    “哦……”阿柔一头冷汗,原来她刚刚想的入神,不知不觉问出了那句:“白虎是什么?”

    “白虎。”留生猛然站住脚步,坚硬的肩膀磕的阿柔差点儿吐血。而他毫不知情的样子,喃喃道:“白虎,遇水则生。白水河?”

    阿柔拍着他的胳膊:“你先放我下来。我都快被你颠散了。”

    留生一松手,阿柔扑通一声从他肩膀上掉下来,爬在地上喘气儿。

    留生将她提起来,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阿柔道:“不知道。”

    留生道:“你们来的地方,是不是有条河?”

    “是。”

    “那就对了,白水河。”留生转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他走的飞快,仿佛脚不沾尘一般。阿柔愣愣的看着他越走越远,长长吐出一口气,心说老天有眼,看她可怜终于放过她一回。她现在自由了,可算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估计是她嘚瑟的太早了。只见就快走没影的留生,一转头见她没跟上来,转身又折了回来,站在她的面前问道:“怎么不走?累了?”

    阿柔有些想哭:“我们好像不是一路人。”

    留生道:“我不管那么多。先生既然把你送到我身边,自然有他老人家的用意。”

    阿柔强自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你还挺信任你家先生的。”

    留生点头:“知道我的名字怎么来的吗?”

    阿柔摇头:“不知道。”

    “我是遗腹子,是先生救了我。他给我取了名字,抚养我长大,又悉心教导于我。试问天下,我若不信他,还能信谁?”

    阿柔苦着脸道:“你我相遇,也许只是凑巧了呢?那时你家先生发病起来,旁边除了韩肃,也没有别的人,只能支使我了吧。估计是你想的太多了。咱们还是就此别过。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留生摇头:“非也。那是肃王府,只要一声招呼,别说一个人,就是支使十个八个人都不成问题。因何要你来传信呢?”他说完,见阿柔还是不情不愿的样子站着不动。伸出手来作势就要再将她扛起来。

    阿柔这一路可是被他扛着跑,颠簸怕了。连忙摆手:“我自己能走。”

    留生道:“这里距离白水河快马一天一夜,你脚程太慢,这样磨磨蹭蹭得,等走到那里谁知到了什么时候?还是我来背你吧。”

    阿柔灵机一动:“不如你教我你走路的方法?”

    留生一本正经道:“不是我不叫你,这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教给你。”说着,背转身去:“上来。”

    阿柔磨磨蹭蹭不愿意:“你浑身是伤,忒是惨了些。我再让你背着,着实有些不忍心。”

    留生无所谓道:“这点伤并不算什么。”说完见阿柔还是不肯,伸手捉住阿柔的胳膊,将她往背上一抡,背起来放步便走。

    阿柔直觉的耳边风声呼呼,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心中赞叹,这家伙可真是长了一副好腿脚。倘若她学会了这样走路的本事。慢说是回北国,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指日可待。于是心里更加痒痒,忍不住道:“左右路上无事,你将这本事的诀窍告诉我呗?”

    接连问了几声,留生停住脚步道:“不是我不告诉你。这功法最重吐纳,要是走起来,除非万不得已不能开口说话。要是乱了气息,轻则丹田受损,重则丧命。”

    阿柔闻言,只好歇了心思。西邦人骨架宽大。留生看着瘦,但其实肩背宽阔。阿柔爬在他背上,也没有什么事可做。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中,她似乎又回到年幼时的岁月。献将她拢在胸前,两人一骑穿城过巷。清脆的马蹄声萦绕在耳边,滴答,滴答,仿佛春日的雨滴滴落屋檐,砸在青石板上,十分的动听悦耳。

    阿柔睡得并不踏实,朦胧中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她希望这梦长一些,再长一些。倘若醒了,现实世界的层层阻隔,她恐怕穷极一生都无法再有那样和公子同骑的机会。

    “醒醒……”老者慈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柔一个激灵,才想起现在的处境。她和留生一起在逃命啊,怎么竟然就做起白日梦来了?

    她睁开眼睛:“白水河到了?”

    眼前的景色顿时令她一怔,有些分不清自己现在是醒着,还是在梦中。

    夜风柔柔的吹拂着脸庞,她正对着的天空仿佛黑色的绸缎上缀着璀璨的宝石,华贵静谧,美不胜收。阿柔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这样躺着看过星空了。

    躺着?

    她坐起来,身下的大地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摇晃起来:“哎呀……”她低呼了一声,不敢再动。

    “呵呵……”耳边传来老者愉悦的低笑声。

    阿柔顺着笑声望去,只见萧使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正老神仙一般端坐在船头。她这才发觉自己原来躺在一艘小船上,身上盖着一件宽大的锦袍。那锦袍很是眼熟,阿柔记得原来留生就穿着这样一件衣服来着。

    她转头四望,很轻易就看见一身短打,站在船尾撑篙的留生。脱去了宽大的长袍之后,夜色下他的背影分外挺括。宽肩细腰,修臂长腿。每一篙下去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此时小船行驶在平静的河水里,耳边充斥着水流欢快的声音,偶尔岸边的茂林之中传来一两声猿啼。这天,这地,这船,包括这船上的人,都仿佛水墨画卷里走出来的一般。

    “咕噜噜……”一阵响动传来,在静夜里分外响亮。

    阿柔不由得尴尬起来,果然她就是个俗人,这样美好的夜晚,也挡不住她肚子饿。要是在别处也就罢了,偏偏在这个老神仙一般超凡脱尘的老人家面前这样,实在是羞窘的很。

    就在她臊的不敢抬头的时候。

    “咕噜噜……”从船头也传来肚子叫唤的声音。

    阿柔那颗柔弱的小心脏啊,差一点儿就崩溃了。她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萧使:“刚刚,是您肚子在叫?”

    萧使老则老矣,但是白发白眉,气度不凡。如果端坐在那里不动,比庙里的老神仙看着还有几分仙气儿。老神仙的肚子也会饿?

    萧使点头。

    阿柔捂着胸口,似乎听见了心碎的声音。天呐,着什么世道,神仙都会饿肚子。

    也不知这昏暗的光线下,萧使能不能看见阿柔的表情,他揉了揉肚子,紧接着又打击了阿柔一把:“年纪大了,肠胃不好。这会儿不但饥饿,还有些想要跑肚。”

    阿柔匍匐回船舱里,她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老神仙不但要吃饭,还要上厕所。

    虽然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可事实上,顺流而下,船行是十分迅速的。

    到了天色黎明的时候,一座雄关遥遥在望。

    阿柔从床舱里坐起身,手搭凉棚,遥遥向那座雄关望去。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于是问萧使:“先生,那是什么地方?”

    萧使道:“玉匣关。”

    扑通,咚……

    阿柔一个站立不稳跌回船舱,脑袋重重磕在船舷上,磕的她眼泪都出来了。

    萧使道:“怎么了?到了那里,会有人接应我们,就不用再受这舟船辛苦。你领了赏钱,自回北国去,难道不好么?”

    阿柔能说她刚刚千辛万苦从那里逃出来吗?她哭着脸:“我不去那里,那是南国人的地盘。南国人每一个好东西。”

    萧使道:“人之初,性本善。世上的人原本一样,只不过是后来变了而已。况且你和我在一起,他们必然不会为难你的。”

    “那我也不去。”阿柔转头望向留生:“劳烦你在岸边靠一靠,我要下船。”

    留生转头看着她:“你一个人,在这边地行走更是不妥,倘若被人当成奸细,就麻烦了。”

    阿柔固执道:“就算被当成奸细咔嚓了,我也不去玉匣关。”

    留生看向萧使,萧使点头道:“好吧,好吧。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着,命留生将船靠在岸边。

    阿柔爬上岸,看着眼前陌生的景物,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使见状,从袖筒里抽出一副绢帕,折了折扔到岸上。之后,留生将篙子用力一撑,小船缓缓离岸,顺流而去,转眼便走的不见了踪影。

    阿柔捡起那副绢帕,打开才知道,那原来是一副简单的地图。上面墨线画着几道弯弯曲曲的线条。看标注的地名文字正是这白水河岩岸。她找到玉匣关三个字,才发现白水河到了这里改名叫了金水河。沿着金水河向下游走,在河水地三个转弯处,往东北方向分出一个支流。那支流没有名字,旁边只标注着北国。

    看见这北国两字,阿柔顿时热泪盈眶。自她还没有离开北都之时,她心中沉沉的思念仿佛就已经产生。如今终于可以回去了,百般滋味一时间都涌上了心头。

    她将那地图收好,迈开步子沿着金水河往下游行走。沿途抓了两条毒蛇烤来吃了。这还要多亏老彭头儿的教导,让她知道怎么趋避南国山林中的凶险。要不然,她一个北方长大的孩子,在这山林中行走,就算不被毒蛇咬伤,也难逃各种毒虫之口。

    越靠近北国,气候越凉爽。在地图上看着,那条代表金水河的线短短不过二寸,阿柔却足足走了将近两个月。然后才沿着金水河那条分支,进了北国疆域。

    此时已经是深秋时节,层林尽染,一路上看不尽的美景。

    阿柔用一路上积攒的名贵草药在一个小镇上的大夫那里,低价换了一些半旧的衣服,以及几两碎银子。将那些衣服裹成一个小小的包袱,碎银子往腰间一揣。雇了辆驴车往北都进发。

    冬天里飘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她终于踏在了北都的土地上,激动的她抱住路边的一刻树就啃了两口。

    她对这里其实不不熟悉,甚至没有人指引连献王府的位置都找不到,但她就是有一种游子终于回到家里得感觉。她一口气跑到献王府门前,忽然间又胆怯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此刻疯狂想念公子那温润的容颜,想念他好听的声音,想念他的一切,但是她忽然发现,就算自己穷尽脑汁,都无法想起他的样子。

    她就那样站在初冬的第一场雪里,从中午一直站到夜幕降临。

    献王府的大门两边点起了红红的灯笼,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她望着那光,忽然间感觉到深深的无助,就好像深夜里迷失了方向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忆起,她是为刺杀马啸而去的。可后来,她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捉住,所作所为一切都身不由己。

    夜幕中,一乘暖轿由远至近。路过阿柔身边的时候,轿子忽然停了下来。隔着轿帘,记忆中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在这里?”语气中没有多少疑问,只有不易察觉的疲惫。

    一瞬间,阿柔泪目。许久嗫嚅道:“我……”胭脂雀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胭脂雀》,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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