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一十九章遇见了谁

    “不会有那一天的……”祁修看着她:“我宣平王府就算再穷,也不缺你一口饭吃。我答应了马良辰好好照顾你,就不会食言。”

    阿柔这一病,病了足足一个多月。每日里躺在马车中,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祁修的话很明白,他要将她囚禁起来。在阿柔的心中,那样的生活也许并不错。她现在,闭上眼睛就会看见献怀中搂着别的女子的画面。她承认,她嫉妒的快要疯掉了。如果不是祁修将她带离了北都,她一定会去杀了那些向献投怀送抱的女人。

    “小姐,吃饭吧。”钱婆子端着碗,跪坐在她的面前。这一次,如果非说有什么令阿柔死寂的心稍稍活转的事情的话,那就是钱婆子跟了她来。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还是见不到他。恨意起来,阿柔夺过钱婆子手中的碗摔了出去。

    钱婆子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等一行人穿过羊牢关,再过了北羊关到达宣平府的时候,阿柔已然病的奄奄一息。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下的马车,怎么到达现在睡着的床上的。如果不是耳边的哭喊叫骂之声实在凄厉,她甚至都不想再睁开眼睛。

    “王爷,饶命啊,饶了奴婢吧……”

    “云墨?”阿柔昏昏然的脑袋瞬间有了一丝清明,但旋即又糊涂起来:“云墨不是在玉匣关吗?”

    伺候在床边的钱婆子黯然道:“我们都不过是仰仗主子鼻息生存的奴婢罢了。身在何处又如何能自作主张呢?小姐,但凡您对那云墨姑娘还有一点儿主仆之情,就替她求求情吧。”

    “祁修想干什么?”

    “剥了她的皮。”

    “剥皮?”一双充满惊惧的,圆瞪的眼睛不其然的映入阿柔的脑海,那张惨白的脸上红白一片:“呃……”阿柔忍不住呕吐起来,但她很久都没有正经吃过饭,并没有什么东西可吐,干呕了半天也只吐出些苦辣的黄水来。

    “小姐,您怎么样?”钱婆子慌了,大叫道:“来人呐,快来人呐。”

    外头的哭喊声小了下去,一人推门进来,压着嗓子问道:“怎么了?”

    “我家小姐她……”钱婆子泣不成声。实在是阿柔现在的样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细脖子支棱个大脑袋,一副随时能断气的样子。

    那人看了阿柔一眼:“我去回王爷。”

    “幻春……”阿柔低低唤了她一声:“去给我弄碗粥来。”

    那人顿住脚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之后喜极而泣:“哎。”匆忙走了。因为走的急,差点儿在门槛上绊倒。

    阿柔有气无力道:“她为什么这样?”

    钱婆子凑到她面前:“王爷发话了,倘若您醒不过来,满院子的人都要去活活被打死给您陪葬。如今您醒了,不独她们,就连老奴我也十分的高兴呢。小姐,听老奴一句劝,这个宣平王爷论相貌,论人才都是人中龙凤。您就认了吧。”

    阿柔摇摇头:“不……他是南国人,我若是认了,如何去见九泉下的父母乡亲?”

    钱婆子道:“这里没有别人,老奴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您千万勿怪。倘若宣平王爷换成咱们王爷,您认不认呢?”

    阿柔默然,她当然愿意。可世上没有如果。

    钱婆子了然,劝慰道:“这世上的人,原本是赤条条的来,初生时都一样。南人又怎样,北人又怎样。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打仗啊,报仇啊,那都是男人们的事。咱们女人只要嫁了人,只管相夫教子也就是了,那有那么多的说道?”

    阿柔道:“我家里没人了。就剩我自己了。我答应过我爹娘,我奶奶,就算我是女孩儿,也能把门户顶起来。就算没有公子,祁修这个丈夫,我也是不认地。”

    “何苦呢?”

    “……”

    “小姐啊,你还太年轻,有这样的念头,会吃苦的。”

    “我不怕。难道我从小吃的苦还少吗?”

    钱婆子见劝不动她,也就不再劝了。

    阿柔开始吃东西之后,身体也就一天天好了起来。她住在宣平王府西跨院后的小院子里。平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时常,她望着院子上方的天空,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一般。她常常想,一个人死了,大约也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院子里的侍女,除了死去的秋霭,还是她原来那些人。

    云墨,采香,幻春和瑞香,四个侍女或轻或重都受了伤。估计阿柔要是不肯向祁修低头,开口吃饭,这四个侍女真的会被他打死。剩下几个小丫头,整天在这院子压抑的氛围中,也并不敢像别的小丫头那样活泼。

    常常是阿柔坐在廊檐下看天,云墨等四个年纪稍大的就在一旁做些针线活儿。小丫头们围在院子里捉蚂蚁,或者跟着四个大些的侍女学做活儿。钱婆子在一旁陪着阿柔,默默的看着她们。

    阿柔到了这时才知道,同样身为女子,钱婆子和阿柔一样,不会做针线活儿。

    并不是阿柔不出去走动,就拘束着这些侍女们,不许她们出去,而是这个院子的大门常锁,祁修真的就只是每天三顿饭养着她们,其他的就当她们不存在一般,根本就不允许她们踏出院门一步。

    别处的人没事自然也不会主动跑到这里来触霉头。

    “谁?”钱婆子忽然低喝了一声,满院子的人都转头顺着她的目光向院门方向望去。只见全身都隐在披风里的女子闪身从门外进来。要知道,这院门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是从外头锁着的。院子里一应的吃喝都是隔墙而过。

    只见那女子回身将门关上,几步走到阿柔面前,将罩在头上的帽兜一掀:“马娘娘,救命啊。”说着便跪了下去。

    惊的阿柔连忙从躺椅上站起身,步下台阶扶住那女子:“公主,怎么是您?”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祁修的正头王妃,北国前来和亲的公主齐思甜。只见她将怀中抱着的一个襁褓露出,双手捧着呈到阿柔面前,急急道:“马娘娘,您神人在世,求求您,救救小儿的性命吧。”

    阿柔看向那襁褓,只见里面裹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婴儿。此刻婴儿紧闭双眼,脸色焦黄。阿柔伸手一摸,触手冰凉,只在心窝处有一点暖意。

    “这……”她也有些慌:“这孩子看上去像是高烧惊厥,可是为什么浑身是凉的?”

    齐思甜闻言,连连点头:“正是高烧惊厥。求求您,救救我儿吧。”说着就连连给阿柔磕头。

    事到如今,人命关天。阿柔就算是个三脚猫也得硬着头皮上,总不能眼看着这孩子就这样死去。她转身将孩子往自己原来坐的躺椅上一放,伸手从旁边几个侍女的针线筐子里拿来绣花针,照着那孩子的人中就扎了下去。然后是十个尖细的手指尖,脚趾尖儿。

    然后将那孩子翻转过去,伸手拔了幻春发上的牛角梳,轻轻的顺着那孩子的脊背往下刮。

    婴儿的肌肤细嫩,片刻便刮得一片通红,显出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来。孩子本来紧紧攥着的小手微微一张,嘤咛一声,猫儿一般哭了一声。

    “我的儿。”齐思甜扑过来,看见婴儿背上通红一片的样子,两手乍煞着不敢妄动。

    阿柔将那婴儿翻过来,重新用襁褓包好,递还给齐思甜:“回去请个大夫再看看,开点儿药。”

    一句话,说的齐思甜的脸色暗沉下来:“实不相瞒,如今府中谢妃专宠。似我这远道而来的无根之人……”说着垂下泪来。

    阿柔不由得跟着她难受起来:“如今我身在囹圄,也是无可奈何。救孩子要紧。这样吧,我写个药方,你使人到外头药铺买些药吧。这样大的孩子,即便是有药,也不见得能喂地进去,且试试吧。”

    齐思甜对她千恩万谢,拿了阿柔给的药方。趴在院门后,看左右无人,依旧从院门里闪出去。她的随身侍女走过来,依旧将院门锁了。两人抱着孩子匆匆的去了。

    阿柔望着再次紧闭的院门,转身又颓废的躺在了躺椅上。

    钱婆子上前,看着她的脸色:“小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刚刚那娘子的处境你也看到了。在这深宅大院之中,一个女人没有丈夫的庇护,又没有个孩子是活不下去的啊。”

    阿柔垂着眼皮:“你知道刚刚那人是谁吗?”

    钱婆子摇头:“老奴只是听您称呼她为公主。”

    “那是咱们北国,千里迢迢来和亲的安和公主。”

    钱婆子略略倒吸了一口气。所谓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辱俱辱。自己国家的公主如此处境,恐怕没有人会无动于衷。

    阿柔悠悠道:“你总劝我认命。可是你看看,认命的后果又比我这不认命的好到哪里去了?”

    “可是……”钱婆子还想说什么。

    云墨抬起头道:“妈妈,说些旁的事吧,或者给我们讲个典故也好。”

    钱婆子拿阿柔没办法,一肚子的忧愁憋在腔子里无处发落,听见云墨的话,薄怒道:“小姐这样,都是被你们这些蹄子挑唆的。”说完转身回屋生闷气去了。

    云墨没有怎样,采香却不满起来,望着钱婆子的背影:“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好了。”云墨瞥了采香一眼:“闭上你的嘴吧,又没人把你当哑巴。”

    采香不悦的嘀咕着:“我还不是替你打抱不平。”

    云墨又瞅了她一眼:“还说。”

    采香这才闭上了嘴巴。

    阿柔在躺椅上躺了一会儿,站起身。

    云墨见了,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阿柔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我又没长翅膀,难道还能飞了?你不用这样紧张的时时刻刻看着我。”

    云墨有几分讪讪:“不是……”

    阿柔摆手道:“是不是的,并不重要。我去看看钱妈。她一把年纪了,别再憋气憋出个好歹来。我忽然想起来,在这院子里,虽然一样的抬头可以看见天,低头可以看见地。可这命是不是自己的还真不好说。我是无所谓啊,不能拉着你们。这话也是给你们说的。宁可事情少做,多多保重身体。万一谁有个病啊,痛啊的,有郎中可没处采药去。”

    她嘱咐完几人,掀帘进了屋子。只见钱婆子正坐在窗前的矮榻上发呆。

    阿柔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懒懒的将头靠在她肩膀上。背井离乡的人,总是难免孤独的。孤独的人陪伴远比千言万语来得实在。

    “唉……”钱婆子紧绷的脊背松弛了下来,抬手慈祥的将阿柔额前的乱发拢到耳后:“莫怪老奴总是劝你认命。老奴这一生,吃尽了颠沛流离的苦。那会儿年轻,也和你现在一样,心里总还是存着一股倔犟。可岁月不饶人呐。”

    阿柔伸臂搂住她的脖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让我有个安定的地方。”

    钱婆子道:“不光是你,还有我。我劝你也是有私心的。我这半生流离,实在是累了。”

    “那您一定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很多有趣的事。”

    “你啊。”钱婆子知道阿柔仍然是不肯听劝,故意岔开话题。她也无法强求,于是想了想,顺着她的话题说道:“有趣的事也说不上,就是近些年来,我年纪越大,越总是睡梦中梦见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我家住在淀子里。农闲的时候,大人都去打渔,我们这些小孩儿就采莲子,打绵柳,编筐啊,篮子啊。或者采了芦苇杆子编蝈蝈笼。”

    阿柔静静的听着,无不羡慕道:“您小时候的日子真好。”

    “好什么啊。那一年发大水,半夜里我被冲到一棵老柳树上,被树枝挂住才保住了一条性命。整个淀子都被大水淹没了,只能看见白晃晃的水面。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一个认识的乡亲。

    我跟着逃荒的人一路要饭,漫无目的地游荡。生了疫病,浑身长满了烂疮,倒在路边奄奄一息。本以为自己死定了。遇见了路过的……”

    钱婆子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话语。阿柔等了片刻,问道:“遇到了谁?”胭脂雀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胭脂雀》,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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