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二十一章一个死人

    宣平王府原来很破旧。阿柔现在居住的西跨院后的小院子都是后来新盖的。东跨院后头那里原本是一片破败的兵房,后来一场大水,将那些兵房夷为平地,还在围墙上掏了一个大豁口。

    阿柔向那边走了不远,就发现原来兵房的地方,现在建成了一座花园子。里头新移栽的花木倒也郁郁葱葱,很是新鲜。那边围墙上的豁口也修补起来了,收拾的整整齐齐。

    这些都是需要银子的。阿柔走的时候,祁修的账上别说银子了,还亏空着三千两。短短不到一年时间,难为他竟然能修起这样好的园子来。不得不说他还真有几分本事。

    阿柔心中努力让自己给祁修找勉强算优点的地方,免得自己一看见他就想和他对着干。她是去求人的,不是去打仗的。

    宣平王府占地颇广,阿柔的记忆中,光是那个小校场就很是开阔。这时遍布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恍然犹如仙境。阿柔一边走,一边又忍不住盘算修建这些要动用多少人工。心里刚刚给祁修找的那点儿优点,转眼又被他的贪图享受,奢侈无度给打击的一干二净。

    转过一丛凤尾竹,前面就是通往东院旁边甬道的角门。阿柔正要走过去……

    “站住……”清冷中带着桀骜的女子声音响起。

    阿柔顺着声音转头望去,只见在一丛修竹之下摆着一张凉榻,上面斜卧着一个身材窈窕,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此刻那女子正用芊芊柔荑,捏起一粒晶莹的葡萄,优雅的送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随即又索然无味起来,将那咬剩下的半个葡萄扔回水晶的果盘里。这才掀起眼皮,斜斜向阿柔头来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去哪儿啊?”

    宣平王府人口简单,能在府中这般怡然自得的,除了齐思甜口中的谢妃,阿柔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谁。她只想找祁修讨要药材去医治幻春,并不想旁生枝节,所以才从东跨院后头走。没想到,越不想遇见的人,偏偏就遇个正着。说不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阿柔福了福身:“我有事找王爷去。”

    谢妃闻言,柳眉微挑:“大胆的奴才,谁教你这样没有尊卑礼数?”

    阿柔一愣,想不出来自己说错了什么,竟然就惹这美女生气了。

    谢妃越说越愤怒:“一个奴婢,竟敢和本宫你你我我。来呀,给我掌嘴。”

    阿柔这才明白,原来这美人之所以动怒,就因为她说了一个‘我’字。她自然是知道等阶森严,一言一行都有体统,但她从未将自己当成人上之人,所以在说话上也从未在意过称呼这种事。没想到今日触到这美人儿的怒筋。

    立刻,从谢妃身旁走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婆子。来到阿柔面前真的扬手就要打她。阿柔挡住那婆子的落下来的手臂:“我并非你府中的奴婢,你凭什么打我?”

    那谢妃这才肯正眼看向阿柔。这一看,果然不认识。于是问道:“你是谁?”

    阿柔不亢不卑道:“一个死人。”

    谢妃的眼睛睁大起来:“你是那院子关着的人?”

    阿柔点头:“我有急事找王爷,先告辞了。”说完甩下那婆子的胳膊,转身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过了东边的小门。小门外是个窄窄的甬道。两边都是高墙。一边是府库,另一边就是齐思甜居住的东跨院。

    阿柔顺着甬道没走几步,就听见东跨院内一阵啼哭之声。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不妙。齐思甜那个孩子,病的十分沉重。就算齐思甜照方取来药材,熬了汤药,能不能救活那孩子也是一半一半。

    况且,看祁修的言行,他是不打算要这个孩子。那这孩子更是连一半的生机都没有。如今白日里,东跨院里忽然放出悲声,说不得是那孩子不行了。

    阿柔心里想着,脚下不觉加快了步伐。很快就绕过东跨院的围墙,来到院子的正门外。

    此刻,东跨院的正门洞开着,院子里站了很多人,但是一个个垂首屏息,连一丝声音都没有。从正房里传来齐思甜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声音中仿佛带着无数细小的钩子,勾动着阿柔本的心。她下意识的就从正门走进了院子里。

    那些垂首侍立的媵妾、侍女们,察觉到有人进来,纷纷转头向她望来。阿柔就在这许多人的注目中,顺着院子中间众人流出的甬道,上了正房台阶。自己掀帘走了进去。

    只见屋子跪了一地的人,齐思甜抱着襁褓,哭的伤心欲绝。

    阿柔一直走到她面前。看了看那襁褓,但是因为齐思甜将那襁褓裹得太严实,所以阿柔什么都没看到。她蹙了蹙眉头,要知道那孩子是高烧惊厥,导致的性命垂危。齐思甜竟然还将他层层包裹的这样严实,就算是好孩子也被捂坏了。她伸出手,试图将那襁褓包过来,看一看那孩子的情景。

    在阿柔的内心里,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一个小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齐思甜向后躲了躲,但在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阿柔之后,就把怀里的襁褓递了过来,眼巴巴的望着阿柔,带着泪光眼神中满是祈求。

    阿柔将那襁褓放在床上,飞快的打开。一股带着奶腥气和草药气味的热气从襁褓中散发出来。孩子的头露了出来。原本面色焦黄的婴儿,此刻青紫发青,嘴唇几乎成了黑色的。随着阿柔解开襁褓的动作,婴儿的脑袋无力的晃动着。要是新死去的孩子,这时应该正处于尸僵阶段,脑袋是不会动的。

    这孩子的脑袋会随着人的动作晃动,说明一息尚存。阿柔的心头忽然间仿佛炸开一团七彩的烟花,说不出的高兴和激动。她将襁褓整个打开,将那婴儿坦呈在床上。来不及准备银针了,她转头四顾,一眼看见齐思甜发上的簪子,伸手拔了下来,疾刺婴儿身上的穴位。

    要是换了正常时候,以阿柔的三脚猫医术,她无论如何不敢这样大胆在一个婴儿身上试针的。但此刻非常时期,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倘若这孩子命大不死,是他命不该绝。倘若老天爷要收这孩子,她也只能但尽人事。

    “活了,我儿活了……”

    齐思甜忽然低呼了一声,旋即她生怕惊扰了阿柔和孩子,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两只眼睛里再一次热泪盈眶,泪水顺着脸庞扑簌簌往下淌,令人心酸。

    阿柔看着婴儿重新起伏起来的胸膛,一颗紧揪着的心稍稍落地。轻舒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擦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汗水。

    齐思甜的一颗心,此时都在自己儿子身上。见孩子依旧光溜溜躺在床上,她连忙就要将那襁褓重新裹起来。

    阿柔抬手挡住了她:“南地地气温暖,大人这样层层包裹都受不了,何况几个月大的孩子。”

    “他冷……”

    “他不冷,他在发烧,需要散热。”阿柔顺手拿了自己的一块旧手帕,抖开盖在孩子身上:“这样就行了。”

    “那怎么……”齐思甜仍旧不放心,但是目光触及阿柔的脸色,连忙打住了话头,垂头道:“那好吧。”转而又十分忧愁起来:“孩子太小,汤药难进,怎么办?”

    阿柔本来还担忧她拿不到药材,这时听了她的话,放下一半心来:“且熬了,喂一下再说。”

    齐思甜吩咐人去取药。片刻有侍女捧了药进来。

    齐思甜亲自将孩子抱起,用调羹盛了药汁往孩子口中喂。可惜这孩子太小又实在虚弱,连嘴都不知道张。齐思甜一调羹的药汁,尽都顺着孩子的唇角淌了下去。她急的,目中顿时又泛起了泪花。

    阿柔伸出手:“我来试试。”

    齐思甜将孩子小心翼翼的送到她怀里。话说阿柔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抱这样小的孩子。这孩子应该有五六个月了,可是因为病,又瘦又小,抱在怀里几乎没有什么分量。小头小脸小鼻子小嘴儿,仿佛个猫儿一样。

    这样下的孩子,用调羹如何能喂的下去东西呢?即便是喂下去,他这样虚弱,只怕也不知道吞咽。

    阿柔想了想,伸手拿起药碗,含了一口在口中,正要学个老鸟儿哺喂小鸟的样子,喂那孩子吃药,忽然间在那药汁中尝出一股辛辣滋味。她噗的一声,将一口汤药全都喷在了那个捧着托盘的侍女脸上,怒道:“黑了心肝的,竟然对这样小的孩子下毒手。”

    那侍女吃了一惊:“奴婢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阿柔抓起药碗,一把摔在了地上,哐啷一声药碗被摔个四分五裂,瓷片和汤汁四散飞溅。阿柔怒道:“我开的药方,我最清楚。你倒是和我说说,这药里的虎狼之药从何而来?”

    一旁的齐思甜这才明白阿柔为什么忽然间勃然大怒,原来这药被人做了手脚。敢对她的儿子动手脚,那就是要她的命。她顿时变色,站起来不由分说,冲着那侍女劈头盖脸就是两巴掌。

    那侍女这才慌张起来,扑通跪倒在地:“娘娘饶命,不关奴婢的事啊。奴婢只是负责将药端来。”

    齐思甜几乎要气疯了,一叠声叫喊:“哪个熬的药,给我杖毙,杖毙……”

    阿柔道:“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救孩子要紧。你在这里看着孩子,我去熬药。”

    齐思甜这才稍稍恢复了些理智,看着阿柔怀里虚弱的孩子,她的眼泪又要流下来,颤声道:“我亲自去熬。”说完起身匆匆向外走了。

    片刻拿了药锅和药包进来:“马娘娘,马神仙,您看看这两样有没有问题?”

    阿柔看了:“还好。”

    齐思甜又去提了半桶水来:“这水呢?”

    阿柔尝了一口:“也没问题。”

    于是,齐思甜就在正屋的地上支起炉子来,药锅倒上水升上火亲自开始熬煮汤药。

    汤药熬好,又亲自端到阿柔面前。眼巴巴盯着阿柔将药汁含在口中,哺喂进婴儿的口中。

    “他……喝了?”她几乎不敢相信阿柔真的将药汁喂进了婴儿的腹中。

    阿柔点点头:“这孩子命大,乖的很。不信你试试。”

    齐思甜反而瑟缩了:“我不敢……”

    阿柔又喂了那孩子几口,看着那孩子渐渐由青紫转成通红,再由通红转成先前的焦黄色的时候,阿柔那颗悬起的心才终于落下:“大约不要紧了。”

    “真的么?”齐思甜小心翼翼的将婴儿抱回,搂在怀中就要解自己的衣襟喂奶。

    阿柔连忙阻止她:“这药和奶相冲。不能喂。”

    “那怎么办?他可是好久都没有好好吃上一口奶了。”

    阿柔也没办法:“要不先弄些米糊糊啥的先喂着?乡下岁月艰难,好多孩子生出来没有奶水吃,都是靠米糊糊养大的。”

    “那能行吗?”齐思甜有些犹疑。

    “先试试呗。”

    实在俩人年纪都不是很大。一个初为人母,一个干脆就还是黄花大闺女,这养孩子的事也只能一点点儿琢磨着来。

    阿柔也没有什么可嘱咐齐思甜的,起身便要离去。幻春还伤着呢。

    齐思甜见她要走,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马娘娘,您要去哪里?”

    阿柔纠正道:“马娘娘已经死了,如今的我只不过是宣平王府的一个囚徒而已。”

    齐思甜急急道:“在我心中,您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求您,不要走。倘若您走了,我母子在这宣平王府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求您,就算不看我,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您都不能抛下我们母子不管的对不对?这孩子若是长大了,见到您还要叫一声庶母的啊。”

    阿柔听她说的可怜。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女子,为了自己的儿子,如此纡尊降贵的和一个村姑讲话。不得不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阿柔心有恻隐,但可惜她此刻自身都朝不保夕,又能应允眼前这苦命的女子什么呢?

    她轻轻拍了拍齐思甜的肩膀:“保重。”说完转身快步出了屋子。在这里,她多一刻停留就会多一些无奈。

    但是,当她走出屋子看向东跨院原来通往正房住院的位置,还是下意识的寒心了一把。那里原本有个月亮门,和主院相通。如今早已不知何时被砌了起来。

    “混蛋。”阿柔在心中暗骂了祁修一声,依旧从东跨院的正门出去向主院而去。

    “大胆。”主院看门的婆子刚刚打了个盹儿,就看见一个修长的人影疏忽间从自己面前飘了过去,职责所在,她连忙喝住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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