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人一听，有道理。所谓众口铄金。大家越想越是那么回事。立马有人跑进去禀报。薛文鼎这时已经离家前往羊牢关去了，家里主事的是他的母亲长公主。

    长公主自然是知道阿柔其实不在府里的，听说阿柔惫夜间忽然现身，匆匆说了几句话，转头就走个不见踪影。直觉的不好，连忙连夜间点起人马，去寻找薛文秀。不管找到那个，都是好的。

    阿柔正摸黑奋力往山上爬，黑暗中人影一闪：“你做了什么，怎么弄出那样大的动静？”

    原来是阿青迎了下来。

    阿柔转头向山下望去，不过这个位置看不见三山阁的全貌。

    阿青接着道：“我爬在山顶上，见三山阁好多人都出动了。不会是来抓你的吧？”

    阿柔犹疑道：“不能吧？”

    “那可不好说。”

    说实话，阿柔听到这些话有些心虚。前脚人家才用御辇将她迎进家门，后脚她就跟着人家另一个儿子走了。转头又把人家那个儿子给弄丢了。别说薛老夫人是长公主，就算是寻常的老太太，见到阿柔也不能和她善了。

    “那怎么办？”

    “跑呗……”阿青拉住她就往山上跑。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是力气可不小。阿柔只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扯飞了，几乎两脚不沾地的向前飘。

    跑了一程，阿柔力竭狂呕起来，阿青这才停住脚步，十分嫌弃道：“你这身体也太弱了吧？要不是你是唯一个知道我家地址的人，我真不想带着你一起走。实在太累赘了。”

    阿柔也没有办法啊，她的身体依然这样，现在后悔来来不及了。

    她休息了好大一会儿，才将将缓过来一些：“接下来怎么办？文秀没有回去？咱们再去哪里找他？”

    阿青依旧是那嫌弃的语气：“大姐，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私？你的孩子找不到了，心里着急这个我非常理解。可我也很可怜的好不好？看在我救过你两次的份上，你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我的心情？”

    阿柔道：“我的孩子，从出生就不在我身边了。”

    “最起码你知道他有人照顾对不对？我呢？我呢？”阿青拍着自己的胸膛：“奶娘死了之后，你知道我过的多惨？我也是我爹娘的心头肉好不好。麻烦你，先把我送回家好不好？我虽然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但是，我是知道我家很富有的。到时候让我爹娘派人帮你一块儿找，不比你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找的快吗？”

    阿柔此刻，其实并没有什么主意，要不然也不会去问比自己小好几岁的阿青。闻言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两人等到了天明，寻路往源城去。

    阿青先是找了一家看上去日子还算过得的农舍，买了两套半旧的衣裳，和阿柔各自换了，化作访亲靠友去的姐弟，而后这才上路前行。

    阿柔总是个抬脚就走的毛病，当初离开三山阁的时候，身上除了一套嫁衣裳，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发上原本是有许多首饰的，但是她休息的时候全都摘了。那套衣裳也因为在山间行走，被树枝挂得破破烂烂，面目全非。正好两人路过的地方有个树洞，那衣裳被阿青嫌弃的团吧，团吧，随手塞树洞里了。

    两人也没有马匹，就靠两只脚往源城走。阿柔的身体是经不住高强度的跋涉的，走一时就得歇一歇。还好，阿青忘记家乡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也不甚着急。两人就那样慢悠悠的赶路。一天下来，三十里也是那样，二十里也还将就。遇到天气不好，找个宿脚之处，歇上个三天五天，十天半个月也是平常。

    就这样悠哉悠哉的，两人从隆冬走到第二年盛夏才将将走到北都边儿上。羊牢关在北都南边，源城在北都北边，想去源城，必然得经过北都。过了北都百十里就到源城了。

    阿青一路上走的本就随心所欲，到了北都更是不肯向前走了。

    如今的北都，和阿柔当年来的时候又有不同。当年的北都在阿柔眼里已经是繁华的仿佛人间天堂一般，如今的北都更是繁花似锦，满城锦绣。大街上人来人往，皆是衣衫整齐，一派富贵景象。

    阿青看的目不暇给，连连啧啧称奇：“我倒不知道，咱们北国什么时候富裕到今天这个样子。连一个叫花子都看不见。”

    经他一说，阿柔才注意到，果然满大街连一个叫花子都没有。穿着最次的小贩儿，身上也都是细棉布的夏衫儿。这个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边走。”阿青拉着阿柔钻进了路边的一家成衣店。

    店里的掌柜看见二人，不等二人开口便道：“我们家没有半旧的衣裳，你们别家去吧。”

    阿青一瞪眼睛：“你这狗才，你哪只眼睛看出爷爷是穿人旧衣服的主？”

    掌柜道：“听你口音不是京城人士吧？”

    “难道我是外地人，你就要欺我不成？”阿青对那掌柜怒目而视。

    掌柜连忙道：“并非如此。我只是看二位穿着打扮实在太过朴素了些，好心提醒一句。如今的京城不比往日，穿成你们这样，要是被城防司的人看见，要被捉去做苦力的。”

    阿柔心里奇怪：“为什么？”

    掌柜道：“那谁知道？反正上面吩咐了，下头就得照着做。咱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

    阿青闻言，有些气愤：“管天管地，管不着人拉屎放屁。不让百姓穿旧衣上街，难不成朝廷给每个人都发几件新衣裳么？”

    掌柜苦着脸道：“这位爷，你可真会说笑话。”说着，指了指柜台后悬挂的簇新衣服道：“我这里原来是专门卖旧衣服的，可是你们看看，现如今连挂都不能挂了。为了糊口，只得做几套新的来。可这城门附近，都是些穷苦人家，好多人家旧衣都还穿不起，更别说新衣了。

    不满二位说，我这里已经半个月没开张了。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说不得那天早早关张，另投他出谋生。”

    掌柜越说越是颓丧，阿青听着也是没意思。有些不耐烦起来。随手指了指柜台后的新衣：“也是你这老儿走运，今日遇见爷爷，就算遇见财神爷了。把你那几件新衣服，捡最好的来两套我们姐弟穿。”

    掌柜的闻言，顿时高兴起来：“爷爷，您老莫非耍笑于我？”

    阿青翻了一双墨瞳：“哪个有心情来耍笑你个糟老头子玩？”

    掌柜的闻言连忙就向柜台后去取那些衣服。又向内院喊道：“菊花，叫你娘快来待客。”

    后院儿里传来一个清脆的答应声，过了片刻，一个打扮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白面妇人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个茶盏。

    那掌柜看见了，骂道：“你个短见识的婆娘，两位客人怎么就沏一杯茶来？”

    那妇人也不恼：“我再去沏一杯就是。”

    掌柜抱着那些新衣服望着阿青：“爷爷，我这店小，没有专门供客人试换衣服的地方，还请爷爷和这位娘子移步后处怎样？”

    阿青睨着眼睛：“我知道你这后头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就要去呢？”

    掌柜道：“后头是我住家的地方，又能是什么所在呢？况且我家里人口简单，只有一个老妻并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

    阿青闻言，这才点头，将一觉银子扔进掌柜怀里：“一事不烦二主，我姐弟一路走来风尘仆仆，索性借你家烧些热水，洗洗这一路上的尘土。”

    掌柜的连连点头：“使得，使得。”转头吩咐那妇人赶紧去烧水。

    “慢着。”阿青叫住那妇人，想了想又掏出一角银子递给那妇人：“我姐姐身体弱，还要麻烦这位大娘多照顾一二。”

    那妇人躬了躬腰：“那是自然的。”

    两人去到成衣店的后院，只见小小的一个院落，收拾的干净整洁。一个和阿青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正从院子里走过。猛然看见有人进来，下意识的将目光转了过来。这一看，目光就像胶着在了阿青脸上一般。

    十六七岁的阿青，长的挺拔如松。面色白净，眉眼英挺，是个朝气蓬勃的美少年。虽然身上衣衫破旧脏鄙，但是难掩其一身的青玉般的灼灼其华。

    “菊花。”那妇人见状，走过去拍了那女孩儿一巴掌，那女孩儿才猛然回过神来，脸色瞬间变得通红似染，仓促的逃进厢房中去了。

    妇人笑着向阿柔道：“小门小户的孩子，没见过什么生人，还望二位不要见怪。”

    阿柔点点头，没有说什么。阿青已经垂了眼眸：“劳烦大娘先给倒口水来喝。”

    妇人道：“应该的。”将二人引进上房堂屋里坐下，自去沏茶烧水。

    热水烧好，阿青去灶房洗漱，阿柔则被那妇人安排在了厢房里梳洗。

    那厢房是那女孩儿菊花的闺房，虽然摆设简单，但是处处透着女孩儿家的细致和温馨。菊花主动来帮阿柔梳洗：“姐姐，你们是哪里人啊？”

    阿柔早已过了那青春懵懂的年纪，一眼便看出那女孩儿的心思，笑道：“你别问，我们姐弟不过是个赶路的。”

    女孩儿有些不甘心：“那怎么我没遇见别人，偏偏遇见你们了呢？可见我们是有缘分的。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阿柔有些羡慕这个女孩子，很多时候，少女的心事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有可能只是无意见的一眼，就能让人情难自禁，一往而深。就像她对齐献。明明两人相处的时候并不多，可在她心目中，她不知何时就已经将他当成密不可分的那个人。

    傻吗？

    真傻。

    悔吗？

    不悔……

    于是，阿柔告诉这个借帮自己梳头为名，拐弯抹角打听阿青身世的女孩儿：“阿青是源城人。”

    果然，女孩儿眼睛一亮：“他叫阿青么？”

    阿柔点头。

    “那他多大了？”

    “……”这个阿柔还真不知道。

    女孩儿不解道：“你不是他姐姐吗？”

    阿柔如实以告：“我并非他的亲姐姐。”

    “是表姐？”

    阿柔摇头。

    “堂姐？”

    阿柔又摇头。

    “我知道了，是远方亲戚对不对？”

    话音未落，房门被从外头推开，梳洗穿戴整齐的阿青从外头跨进来，接口道：“不要猜了。她是我媳妇儿。我们两个孩子都会跑了。”

    那女孩儿瞬间愣住，不可置信的看看阿青，又看看阿柔。梳洗干净，换了一身簇新衣服的阿青，比刚刚她见到的时候，还要俊美三分。而阿柔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有些病态。年纪越发显得比阿青要大很多。这俩人站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像夫妻。

    阿青并不理会那女孩儿的表情变化，看见阿柔也已经穿戴好了，只是还未曾将一头秀发梳起，向那叫做菊花的女孩儿摆了摆手：“你先去忙吧，这里有我。”

    “啊？”那女孩儿下意识的更加讶异，她现在正捏着梳子帮阿柔梳头，这少年什么意思？

    阿青果然不辜负她的惊讶，伸手从她手中拿过了梳子，十分麻利的帮阿柔梳头。那手法之娴熟，一看就是经常干这样的事情。除了夫妻，就算是亲姐姐也没有让弟弟每天帮忙梳头的道理啊。

    那女孩儿眼里的神采渐渐黯淡下来，转头默默的出去了。

    阿柔转头望着阿青：“那女孩儿喜欢你，你怎么看着还不高兴？”

    阿青捉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重新转回去，一边帮她梳头一边无所谓道：“喜欢我的女孩儿多了去了，每一个我都高兴一把，怕不是早就乐死了？”

    他梳起头来很快，很快就将阿柔的长发盘起光滑的发髻，这时才发现并没有可以簪发用的簪子可用。于是在那女孩儿仅有的梳妆匣里翻了翻，找出一支雕刻着精致菊花纹饰的发簪，就要给阿柔簪在发上。阿柔连忙阻拦：“女儿家贴身的东西是不好乱动的，尤其是这簪子。”

    阿青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你那支包银簪谁送的？”他身上仿佛总有一股使不完的青春活力，能够感染身边的人，令和他在一起的人，下意思就轻松起来。

    阿柔笑道：“说了你也不认识。”

    阿青将手里的簪子放回匣子了，改而将盘起的发髻放下来，编成两根辫子：“我猜，肯定不是你孩子的父亲。”

    “你怎么知道？”

    阿青道：“我也说不清楚，就是那么感觉。”

    他重新拿了梳妆匣里的头绳，帮阿柔将辫稍系上，接着问道：“要是找到你的孩子，你接下来干什么？”

    阿柔站起身：“找个地方，安然度日。”

    阿青一场认真的望着她：“你觉得，如今这天下，有净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