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重新闭上了眼睛。

    车子又走了一天，到了晚上，韩戍城过来将云墨和钱婆子赶下车，自己在车中窝着跟阿柔做伴儿。阿柔心里明白：“小薛将军回去了？”

    韩戍城点头：“我一向听说薛文鼎城府极深，没想到他的弟弟更加难缠。这些天竟是不动声色，将我一众西邦将士使唤的团团乱转。”

    阿柔心里想笑。薛文秀是个极其沉不住气的，难为竟然还有人说他城府深。不过这些话，她知道不宜和韩戍城说，也就在心里想了想做罢。

    有道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原先钱婆子和云墨对于韩戍城夜宿阿柔车中的事还抱有忐忑之心。后来，渐渐的便也默认了。几乎整个迎亲的队伍，连同那些不知将来要嫁给何人的新娘子们，都认同阿柔将来，必然是和韩戍城一对儿的。连阿柔自己都那么认为了。所以对于韩戍城每晚必来留宿的事情，不置可否。

    韩戍城其实很君子。一则阿柔身体十分孱弱，他就算想干什么也不能。二则，他对阿柔言语间十分敬重的样子。虽然总是和阿柔同车，但是也只是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寒冷的身体罢了。

    又走了数日，迎亲的队伍终于在冬日的第一场雪里，到达了西都。当云墨告诉阿柔这个消息的时候。阿柔忽然有些想哭，可惜目中泪水早已流干，只是心底一阵阵发酸，眼底发涩罢了。

    西都的气象和南北两都都不相同。西邦人身材高大，也因此西都的建筑都轩敞高大。街道比别的都城都宽广。但是，因为是冬日，这里的气温比北都还要寒冷几分。对于合国大婚这样喜庆的事情，百姓们似乎都不怎么新鲜。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只有零零星星的人，三五一堆的躲在街边的店铺中，从门口或者窗户缝隙里露出一张或者半张脸来。

    忽然，那些躲在门窗后的人们雀跃起来：“是皇上……”

    零零星星的身影从门扉后挤出来，踮起脚尖向着皇城方向观望。

    钱婆子将车帘掀起一条缝隙：“呀，这西邦皇帝好大的阵仗。”

    云墨跟着凑过去。

    果然，只见从皇城方向仿佛飘来一片巨大的五彩云彩一般。彩旗招展，旌旗反卷。高大轩敞，金碧辉煌的御辇之上，端坐着一位身材魁梧，宝象威严的帝王。

    韩戍城早已带领迎亲的卫队陈列长街两旁，纷纷伏地叩首：“叩见吾皇万岁万岁。”

    御辇停在长街当间，那帝王抬起一只手来：“众卿平身……”

    韩戍城带人站了起来，侍立在一旁。只见那帝王向身旁的使者使个眼色。

    那使者将一卷玄色织金色祥云纹路的圣旨打开，高宣一声：“宋夫人接旨……”

    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除了迎亲的队伍，这里其他的人从伴随帝王的文武百官，到街旁边临时涌出来看热闹的百姓，都不知道这宋夫人是何许人也。竟然能劳动帝王，亲自出宫相迎，长街降旨。

    钱婆子和云墨也是十分意外，转头看向病的奄奄一息的阿柔。

    可是没办法，天子的话那就是金科玉律，只要有一口气都得去接旨。不然在这西邦就不用混了。

    阿柔支撑着，从头到脚裹着厚厚的披风，由钱婆子和云墨搀扶着从车中出来，跪倒在御辇前。

    那使者接着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宋将军英雄盖世，忠义无双。苍天有感，降神女庇佑其幼子免遭谗害。今我西邦有幸，求贤得贤，非后位不能相及。

    故，册封宋夫人为昭和圣显皇后，和元后同坐中宫，各掌一边。两宫皇后，母仪天下，佑我西邦子民，千秋繁荣，万代昌盛。”

    使者读完圣旨，那些陪王伴驾的百官以及街边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跪呼万岁。

    韩戍城站在一旁，傻了。

    虽说西邦民风开化，并不想别的国家那般拘束女子。寡妇再嫁，而且嫁的好的比比皆是。但是，御辇之上那个可是西邦的皇帝。就算和北国联姻，北国送过来七八个花容月貌的千金小姐。这皇帝通通都不要，单单挑了一个病歪歪，好像随时能断气的寡妇。而且下手就封了皇后。

    旁边的侍卫拉了韩戍城一把，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跪倒在地。

    那宣读圣旨的使者一溜儿小跑跑到阿柔面前，双手将圣旨奉上：“娘娘，请接旨吧。”

    阿柔颤抖着伸出双手，接住那圣旨，冲着御辇叩了两叩。御辇之上的帝王开口道：“昭和皇后一路舟车劳顿，赐同辇而归。”和皇帝同辇进宫，这可是皇后都没有的荣宠。

    阿柔自然也是不能明白这皇帝的用意的，不过她病的三荤两素，跟本就没有心思去想别的。几乎是在云墨和钱婆子的鼎力相扶下才站起身，又被二人送到御辇之上坐下。

    御辇起驾，阿柔根本就坐不住。忽然，一直大手暗暗撑住她的腰杆，将她托住。阿柔低低道：“谢谢。”

    那帝王道：“不谢。”

    但是，虽然有了那只手支撑，阿柔依旧还是没有支撑到进了宫门口就昏迷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了。锦绣的床帐是南国出的丝绸，上面巧手的绣娘绣出并蒂的莲花，交颈的鸳鸯。

    屋子里充斥着一股宜人的香味儿，暖暖的，淡淡的。

    “云墨……”她低呼了一声。

    “娘娘。”云墨闻声走到床前，关心的问道：“您感觉怎么样了？”

    阿柔道：“好多了。”

    云墨道：“您睡了两天了呢。吃点儿粥还是喝点儿汤？”

    阿柔笑道：“你也学乖滑了，直接替我做主了不就好了。”

    云墨眼圈一红：“您还有心情笑。”说完盛粥去了。

    身体极度虚弱的人，脾胃自然也虚弱，是不会有什么胃口的。不过阿柔明白，自己现在这破身体，不吃东西离完蛋也就三五天的光景。她就像石缝里的草，能活着自然是不会想去死的。于是强迫自己吃了半碗粥。

    云墨放下碗，拿了一面镜子过来：“娘娘，您看看这镜中人，你可还认识？”

    阿柔看了一眼，顿时怔住。她早已忘记在意自己的相貌是什么时候了，可镜中槁枯的人形还是令她吃了一惊。她望着那镜中的影像：“我竟老成这个样子了吗？”

    云墨道：“您不是老，是憔悴。”

    正说着，一个十分魁梧的身影走了进来。云墨看见了，连忙跪倒在地：“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那人道：“皇后怎么样了？”一语未完，看见阿柔睁开了眼睛，喜道：“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孤传御医来。”

    阿柔看着眼前之人：“怎么是您？”

    那帝王笑道：“自然是我。孤王记得，当初就告诉过夫人，我叫韩无图。天下间，叫这个名字的，还能有谁呢？”

    阿柔有些恍然了：“我并非王公贵族家的女儿，就算和亲也轮不到我的，难道是您……”

    韩无图点头：“正是孤王特地向贵国皇帝求娶的夫人。”

    “为什么？”阿柔明白了由来，却彻底糊涂了。韩无图堂堂西邦帝王，求娶自己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为后。要说他偌大年纪了，是出于对阿柔一见钟情，打死阿柔她都不能相信。

    韩无图倒也没想瞒着阿柔，说道：“齐献原本只是一个失势的皇孙，幼年就被送到南国做质子。后来逃回北国，造排挤被谪贬登城。

    就算他有盖世雄才，可是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就诛除了盘踞登城的孙吉道，一举将登城收归囊中。并且在民间的声望一飞冲天。孤王可不相信这只是他一人之功。

    故而，孤王便想看看，这小子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高人在辅佐他。可惜，孤王头上的将星不亮。没有访到那高人，却无意见到了夫人。”

    阿柔静静的，等着听下文。

    韩无图见她并不追问，只是静静的聆听的样子，不由的又笑了笑：“孤王在登城的时候，见那里有很多庙宇，香火鼎盛。问了才知道，庙里供奉的是三山圣母。

    孤王便也去进了一炷香。

    那日无意见遇见夫人，顿时惊为天人。夫人的容貌竟然和庙里供奉的三山圣母十分的相似。差点儿就要令孤王以为，那庙里供奉的神像，就是夫人您了。”

    阿柔道：“您也信这些么？”

    “倘若信了，能让国家强盛，信一信又何妨呢？”

    阿柔笑道：“明白了。”

    韩无图道：“孤王并非单单只为了那个，才求娶夫人的。宋将军威名远扬，令人敬重。孤王十分敬仰他的忠义。在我们西邦，勇士是十分受人敬仰的。能娶到勇士的遗孀，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情。若非你们北国风俗，儿子不能随母出嫁，宋将军的遗孤要是能称呼孤王一声父亲，孤王也是十分愿意的。可惜啊，错过一个将种。”

    阿柔并不想在这件事上令韩无图误会，说道：“皇上，我其实并非那孩子的生母，也并不是宋将军的遗孀。那一日，我只是恰巧路过法场，混乱中救走了那个孩子而已。”

    韩无图愣了愣：“原来这样。”转而道：“如果这样的话，那夫人的胆识和智谋可真的令人敬佩了。孤王果然没有看错人啊。”正说着，使者走进来：“元皇后来了。”

    韩无图道：“请。”

    片刻之后，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从外头进来，看见韩无图微微弯了弯腰：“见过皇上。”

    韩无图站起身来，将她扶住：“元后，你来了。”

    阿柔闪目看去。韩无图五十多岁，已经不年轻，这位元皇后竟然比他年纪大好多的样子。这两人站在一起，不像夫妻倒像母子。那元皇后大约察觉到了阿柔目中的疑惑。向韩无图道：“皇上连日辛劳，去歇息吧。昭和这里我来照顾就是了。”

    韩无图在这位元皇后面前谦卑的样子也不像个丈夫，闻言点了点头：“好。那就有劳元后了。”说完真的走了。

    那元皇后走到床边，看了看阿柔的气色：“你可算醒了，不枉皇上这几日，日日来看你。”

    阿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位元皇后说话，只能道：“谢谢。”

    元皇后道：“我见你刚才目中有疑问。我也不瞒你。我原本是先帝的发妻，先帝驾崩之后，因我还不满三十岁，按照例制下降今上为妻。那时候，今上不过二十出头，故而我的年纪比他大。显得老相。”

    阿柔道：“原来如此。”

    她陪阿柔坐了坐，看着人熬了药，伺候阿柔喝下，这才离去。

    这时，云墨凑过来道：“娘娘，这元后只说了其一，没有说其二呢。这个皇帝原本是有正妻的，因为元皇后下降，挤占了她的位置，那元妃一气之下竟然疯了。”

    阿柔不解：“这西邦既然可以设二后，若是只图名分，因何就把那元妃气疯了？”

    云墨刚要张口，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龙洋来给昭和皇后请安了。”

    主仆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长身玉立，姿容俊美的年轻男子大步走到了床前。云墨反应过来，本能的将身一横，挡在了阿柔床前：“这是皇后寝宫，还请这位爷自重。”

    那男子闪动一双破光潋滟的美目，斜眼睨着云墨：“这小姑娘长的倒是可爱。”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轻佻。

    云墨气的脸都红了，大声道：“你是哪里来的狂徒，这里是皇宫大内，岂是你放肆的地方？”

    那男子轻笑一声，忽然抬手捏住云墨的下颌。云墨待要挣扎，被那人一把搂抱在怀里，不能动弹。她顿时大叫起来：“来人呐，有刺客……”

    那男子笑道：“你只管叫，看看叫破喉咙，可有人来？”一边说着，一边在云墨身上上下其手：“看不出，这小妮子个头不高，身上倒是有料。”

    云墨羞愤欲死，哇哇大叫：“你们西邦的宫廷，就是这样的吗？任由男子乱走，任意猥亵宫女，欺辱皇后？”

    钱婆子听见了，紧忙从外面赶进来，见状也跟着叫道：“快来人呐……”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帮云墨将那轻薄她的男子扯开。胭脂雀